新厂房运转顺利,生产效率较之以往在旧仓库时有了近乎翻倍提升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自然而然地传到了轧钢厂最高领导层的耳朵里。李厂长在听取了一次关于厂办三产发展情况的例行汇报后,心中既感欣慰又存着一丝好奇,终于在一个下午,特意推掉了其他不太紧要的安排,只带着随身秘书,轻车简从,信步来到了与轧钢厂生产区仅一墙之隔的“醒桦服务社生产中心”。
没有提前大肆通知,也没有冗长的欢迎队伍。当李厂长的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崭新、宽敞的厂院门口时,陈醒和于莉闻讯快步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
“厂长,您怎么有空过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一下。”陈醒笑着上前握手,语气恭敬而不失从容。
“准备什么?我就是随便来看看,看看你们这新家安顿得怎么样,可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李厂长摆摆手,目光却已经越过他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粉刷一新的厂房外墙、平整的厂区道路以及门口那块醒目的白底黑字牌子,脸上带着淡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在于莉和陈醒的陪同下,李厂长走进了宽敞明亮的主车间。霎时间,一股混合着机油、金属屑和松香的热烈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有节奏的机器轰鸣、传送带的摩擦声以及工人们专注操作时工具发出的细微声响,共同构成了一曲充满力量感的生产交响乐。
车间里光线充足,新安装的日光灯管将每一个工作区域都照得亮堂堂的。地面是新浇筑的水泥地,清扫得干干净净。按照工艺流程重新规划的流水线井然有序,从冲压、绕线、焊接、组装到调试、质检,一道道工序衔接紧密,半成品在传送带上平稳流动。工人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坐在各自的工作台前,或专注地盯着仪表,或熟练地操作着设备,几乎没有人因为领导的到来而分心抬头,显示出良好的劳动纪律和生产素养。
李厂长边走边看,脚步不疾不徐。他时而在一台高速冲床前驻足,看着模具精准地将金属板材冲压成标准的台灯底座;时而在绕线区停留,观察女工们如何灵巧地将细如发丝的铜线绕制成规整的电感线圈;时而在最后的组装流水线末端,拿起一个刚刚下线、擦拭得锃亮的“多功能台灯”,仔细查看其做工和细节。
“这条组装线,现在一天能出多少成品?”李厂长看似随意地问道。
于莉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回答:“报告厂长,目前新生产线磨合顺利,日产量已经稳定在两百台以上,比在老场地时提升了将近百分之八十。而且由于空间宽敞,物料流转顺畅,次品率也有明显下降。”
李厂长微微颔首,又指向物料区码放整齐的电子元器件和金属板材:“原材料库存和消耗,跟得上生产节奏吗?成本控制方面,有没有遇到新问题?”
“我们根据新的产能重新核定了安全库存,和几家主要供应商也建立了更稳定的供货协议,目前物料供应充足。”于莉对答如流,数据信手拈来,“成本方面,虽然新厂房租金和初期改造投入增加了固定支出,但由于生产效率提升、规模化采购议价能力增强以及次品率下降,单台产品的综合成本反而有所降低。详细的成本分析报表,我们每月都会报送厂办备案。”
李厂长听着,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不再发问,只是默默地继续参观,从主车间到旁边的仓库,再到那个用金属隔板单独隔出来的、显得格外神秘的“屏蔽测试区”。看着眼前这规模初具、管理井然、充满勃勃生机的景象,再联想到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萧条破败、濒临倒闭的服装厂厂房,而“醒桦服务社”自身也正深陷被封查、前途未卜的舆论漩涡,李厂长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触动油然而生。
视察结束,几人回到了那间依旧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陈醒给李厂长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
李厂长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感受着那廉价却温润的茶香在口中弥漫。他放下茶杯,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愈发沉稳干练、处理事情愈发老道周全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将积攒在心中的赞叹倾泻而出:
“小陈啊,”他语气深沉,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我是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声不响地把摊子铺得这么大,搞得这么像模像样!更难得的是,能在之前那种突如其来的风波里,不仅全身而退,还能因祸得福,借势立威,把这新厂子也顺顺当当地拿了下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组织着更精准的语言:“说实话,当初你提出要搞这个服务社,搞这个‘多功能台灯’,我表了态支持,但说实话,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毕竟你年轻,怕你气盛,怕你把握不住分寸,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是非来。现在看来,倒是我这老头子,有些多虑,也有些小看你了。”
李厂长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带着剖析的味道:“这次危机,你处理得……相当漂亮!首先,账目过硬,这是根本,是底气,让你在面对审查时能岿然不动。其次,利用报纸舆论,变被动为主动,引导风向,这是步妙棋,显示了你不局限于技术和管理的前瞻眼光。最后那……”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与陈醒平静的眼神一触即分,有些话不必点破,彼此心照不宣,“更是神来之笔,是点睛之笔!不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借此立了威,正了名,让那些潜在的、心怀不轨的人都掂量掂量分量。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有静气,有章法,有谋略,环环相扣,真是漂亮!我这个在管理岗位上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这番评价,可谓极高。这已不仅仅是长辈对晚辈的夸赞,更是同行者对出色手段的认可。
最后,李厂长身体坐直,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更深切的期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投资意味:“小陈,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真正能成大事的人。眼光、魄力、手段,还有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一样都不缺。好好干,沉住气,把‘醒桦’这个牌子,真正地打响,做大做强!将来,或许不止是眼下这一个服务社,咱们轧钢厂内部,乃至区里、市里,可能都有更多、更大的合作空间和项目,等着你们去参与,去开拓。”
这话里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李厂长不再仅仅将陈醒视为一个需要扶持的晚辈、一个成功的试点负责人,而是真正将他看成了一个潜力无限、可以平等对话、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刻,能够进行更深层次、更广泛合作的战略伙伴。这无疑是为“醒桦服务社”的未来,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陈醒心中了然,如明镜一般。他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得意与忘形,只是谦逊地笑了笑,语气真诚而恳切:“厂长,您这番话实在太重了,让我既感荣幸,又觉压力。服务社能走到今天,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离不开您和马主席从一开始就给予的宝贵支持和信任,离不开厂里提供的各种便利和宽松环境。我们一定戒骄戒躁,总结经验,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争取不辜负您的期望,也为咱们轧钢厂的集体经济发展,探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子来。”
他的回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感激,也展现了继续踏实做事的决心,让李厂长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满意之色更浓。
送走李厂长的吉普车,陈醒独自站在新厂房门口,初冬略带寒意的风吹拂着他的衣角。他望着远处轧钢厂那参差的、铅灰色的天际线,以及更远方朦胧的城市轮廓,目光深邃而悠远。
李厂长今天这推心置腹的一席话,如同一阵强劲而温暖的东风,吹动了他心中那艘已然拔锚起航、初具规模的巨舰。他知道,脚下的路虽然依旧漫长,可能还会有风浪,但未来的舞台,必将更加广阔。而在他脑海深处,那旁人无法得见的系统界面里,【区域影响力】和【官方认可度】的进度条,似乎随着这位实权派厂长的明确表态与期许,又微不可查地、但却坚定地向前推进了一小格。那闪烁的微光,预示着更多的可能性,正在这片充满变革气息的土地上,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