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有那么多空闲能陪她胡闹。
亚特兰家族是早年间的贵族,内部波云诡谲,明争暗斗久了,早已腐烂,他们每个人都像腐烂发臭的脓疮,非逼得你死我活。
我被家族捆绑已久,皇家斗争残酷到彼此衔下肉的,事情颇多,就会没有自己的时间。
于是我向小鸟解释。
用温和的语气,试探着告诉她:我接下来有段时间不在。
画外音是她会想他吗?
诚然,Kevin继承了亚特兰家族的所有优点,他身材高大帅气,五官挑不出毛病,对待女性也绅士有礼。
小鸟最近迷上了那些酸涩的英都爱情故事,每晚都要挑灯夜读,白天又要上课。
她眼睛干涩略红,困而没精神,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就答了句万能公式:
你随意,可以不用管我的。
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取悦了Kevin,他以为小鸟只是因为自己离开,不高兴了。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那天他和弗兰克尔先生约在一个皇家酒店谈事情,考虑到保密性,还特地要了包厢,不准别人进来打扰。
借口上厕所回来时,意外看见了那只小鸟。
她穿着粉嫩的连衣裙,在和另一位颇为年轻的男士吃饭,看年龄可能比她还小。
虽说年龄小,相反他绅士的将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大小均匀的肉块,和对面之人调换。
小鸟理所当然的享受别人的侍候,欢快地道了声谢,继续分食牛排。
那个金发男人满眼是她。
Kevin真的要气笑了。
她不是最爱Allen了,怎么有闲情逸致抛下失踪的未婚夫,和别的男人共进晚餐。
小骗子。
于是他阔步走过去,和她打招呼。
小鸟看见他似乎很惊讶,但还是向他问好,然后用无辜的眼神与他对视,下巴轻扬,无声的询问他怎么还不走。
他笑着看着她和另一个该死的男人,礼貌告别,神情没什么变化,就是脸色不太好。
转身时脸色骤然冷却。
腿都快迈出去了,又刹回来,他礼貌的冲人笑笑,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下落座,又没风度的把小鸟挤在一边。
那人有些惊讶,也没再说什么。
作为皇族,Kevin从小接受到的教育是做一个绅士,从不为难女士,无论何时都要保持谦逊的态度。
可很显然,现实中并没有让他的礼仪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小鸟扯着差点被他压到的裙摆,小声抱怨着他,话里话外就是自己搞砸了她的约会。
Kevin长手长脚的落座在长凳沙发上,一手拿过桌上的银质叉子,打磨的或许亮而锐利,在光的折射下,那道光斑饰于眼睛。
他依旧笑容茵茵,叉起一块牛排递到女孩嘴里,但另一边的脸上莫名透着几股冷意。
见两人如此亲密,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那人站起身鞠躬说了句抱歉,就离开了。
Kevin依旧举着叉子没有动作,小鸟蹙着好看的眉头躲开,一边用手推开他的胳膊,拒绝的样子很明显:
Kevin,你干嘛吓他啦。
见她不吃,Kevin没有坚持,自己吃进嘴里,五分熟的牛排隐约有血丝,唇瓣格外红了些,如同在吃某人的血肉。
她还在和他抱怨,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Allen知道你背着他约会吗?”Kevin第一次提起那个该死的未婚夫的名字,要堵住某人的嘴。
“我的Allen大度包容绅士俊美,是全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他当然不介意了。”
小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笃定,胳膊肘放在桌上,两只手微微握着,眼睛弯的像星星。
呵,他敢肯定,她绝对夸大其词了,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和别人约会。
她口中的那些词汇,特别刺耳。
Kevin心里有些烦躁,直勾勾的盯着人: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他也想得到她的评价。
这个问题信息量太大,小鸟倒吸了口气,小手扶着下巴观察他半晌,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似乎很难回答的样子。
好长时间,她嘴角嗫嚅,拿出赴死的决心,艰难开口:你英俊果敢...
话刚往外冒,一块带血的牛排堵住了嘴,她用手遮住嘴嚼了又嚼,牛排太大了,她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还想再说又被堵了嘴。
她的话都是在胡扯,他不想听。
好不容易又咽下去,她熄火了。
Kevin见她安分了,把叉子放下,用盘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手,突然想起弗兰克尔先生还在等自己,起身离开。
身后幽怨的话语响起:你让我吃了你的口水。
像是想到了什么,Kevin老脸一红,刚才他是自己用了叉子,又喂她。
回到包厢,弗兰克尔先生奇怪的问今天是不是很热,毕竟他的脸很红。
他神色自若,脸却不受控制的更红了。
实际上那天和小鸟吃饭的男人是话剧社的学长,他们之所以约在一起,是要邀请小鸟参加一场公开话剧表演。
特邀请她的小鸟参与《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角色,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甚至刻意冷落了她一段时间,自然也不知道,她每天排练,时间紧凑,没注意到其他。
小鸟笑盈盈的,拿了张话剧票递给他,见她眼底的期待,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让Kevin有几分在意的是,小鸟扮演的角色,难道她真的扮演成朱丽叶与别人双宿双飞不成。
问她饰演什么角色,小鸟故作神秘:看的时候就知道了。
也是好奇,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男人胆子这么大。
话剧播出那天,他如约而至。
红丝绒材质的厚帘子隔着舞台,随着音乐的旋律打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小鸟不是朱丽叶,是凯普莱特夫人,女主角的母亲。
她穿着黑色的蓬蓬裙,头上盘着高高的假发,脖子上戴着颇有年代感的绿宝石,尽量往年长装扮。
她是拆散了女儿朱丽叶的罪魁祸首之一,昂着小脸时神气十足又不可一世,尽管没多少台词,可她狐狸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还很合适。
表演很成功,男女主角双双殉情,剧情落幕。
他长舒了口气,她并没有当女主角,也没有和别的男人互动,反而成了个拆散别人的小魔头。
那个小魔头在后台卸了妆,他捻起一朵红玫瑰,溜到后台。
小鸟刚洗了脸,粉嫩的脸蛋喝饱了水,如同清晨最美的雨露,仰着头的神气样子似乎在问他表演如何。
Kevin没忍住笑了笑,把玫瑰放在桌上,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倾身问她:“怎么不当女主角?”
他心情很好,眉毛微挑上扬,唇也勾起好看的弧度,极为放松的撑着椅子,视线专注的看她。
此时乖乖坐在镜子前卸妆的人瞥了他一眼,拿起一个道具手帕,沾了沾眼角不存在的泪水,“男主角都不在,我怎么能演女主角呢?”
一双干燥的大手毫无风度的捂住她的嘴。
够了,他就多余问。
或许他应该考虑把Allen流放到北半球。
他们仅仅见了这几次面,相交不深。
Kevin还是没表明心迹,他觉得她既迟钝又嘴笨,长着一张乖巧的脸说话却气人。
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差点没憋死。
要说早就该说了,可亚特兰家族对他虎视眈眈,想除掉自己,怎么可能把他心爱的女孩也牵扯进来。
他不说,是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
不是不够勇敢,他生来骄傲,哪怕被拒绝了,也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一次又一次的危险令他不得不疏远那只小鸟,消失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也许小鸟身边有了新欢,但他不能阻止,自己不能给予应有的陪伴,也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拒绝别人呢。
两人生疏了。
小鸟并不在意,她本来就没心没肺,自己终归是在意的,很在意。
可这次,他赌气了,摘下亚特兰家族象征身份的徽章,上边篆刻着银色的白琼花,丢进了桌兜里。
他去了路易斯维尔历练,一走就是两年。
归来之时,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而冷漠,这个代价就是他们之间再无共同语言。
冷静自持的男人再次站在面前的时候,小鸟忘了他,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怎么行呢,他把青涩与天真舍弃,留下成熟的果实与其分享,没有称赞浆果的甜香,竟然还淡忘了曾经。
遗忘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于是,他用淡漠筑起一道围墙,隔开他与她。
他很会摆架子的,主持会议也好,令金融崩盘也罢,每当用淡漠到极致的语气,自上而下的俯视那群人,像是不曾废过那些心思。
始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在面对她时突然出现一万个不确定。
“还记得Allen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让他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怕她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下意识的吓唬她。
也许高高在上久了,自然而然那种凌驾人的语气让她不舒服,可当时自己却没意识到什么不对。
因为她在用一种从来没看懂过的复杂情绪看着他。
她眼睛如塞纳湖的水,澄澈间晕染着暗光,听见他的话时,骤然熄灭,连一道痕迹也不曾留下。
她毕业了。
修了三年的课程,终归毕了业,与他住在一起,每日除了照常的问候,再也不曾有过别的情绪。
她那么活泼的性子把自己闷在房间,他拥有财富地位,也没了最初的交流。
时间是最能改变人的。
不然她那么爱看故事,哪怕身侧有那么多书,她再也没看过。
那些酸涩的爱情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鸟雀被关进崇明的高塔,死掉了。
高高在上惯了,他不习惯低头,更不喜欢这种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的关系。
终于迎来了一个契机,在他无数次邀约都失败被拒后,她的华国家人,来了消息。
家人将逝,盼她归去。
小鸟第一次来找他,秀气的鸟雀主动低下了头,惊人的漂亮。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自己被拒绝了那么多次,那自己就小小的报复一下,拒绝一次就行。
拒绝的话说出口便后悔了,良久的沉默,书房里静悄悄的,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女孩垂首低眉的样子,像一只喝水的天鹅,她呼吸清浅,在被拒绝后愣了神,似乎是接受了事实,“知道了。”
小鸟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并且很好的接受,她主动讨好他,称想和他出席聚会,可他没了兴趣。
因为这种不平等,他不能答应。
解释的话语哽咽在喉咙,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还是答应了她回国,允诺她一个月的时间。
足够了,可一个又一个月过去,她发来消息说再等等。
等什么呢,他一直在等,没了耐心,只得亲自遣送她回国。
鸟儿见识了外边的世界心野了,抓回来就好。
很快发现胆大包天的鸟儿居然有了爱人,她不爱Allen,所以自己暗戳戳的搞他。
身为一个男人的嗅觉,这个空有其表的华国男人,牵动着小鸟的情绪。
暴劣因子作祟下,他快气疯了,强烈的压下心中的情绪,只剩下一个念头:
搞死他。
但小鸟拦着,她情绪激动又哭的那样伤心,认识以来她从没那样哭过,在自己心里她总是狡猾又明媚。
放了那个男人一马,她当了牧师,捧着圣经,对着神灵祈祷,祝福他们。
祷告结束,仪式完成,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居然是憎恨。
她凭什么恨他。
明明他才是鸟儿的饲主。
自己是最经典的贵族思维,圈禁圈养,脑子里反反复复。
归来后,她很安静的待在笼子里,太安静了。
自己失眠有些严重,不得已用酒精提神。
许久没睡的他居然睡了过去,好久没那样睡过了。
可醒过来时,噩梦笼罩全身。
小鸟死了,她不满饲主的关禁,使劲撞向奢华的笼子,突破舒适的包围圈。
被发现时,她去世多时,静静地躺在浴缸里,海藻似的头发沁着水,宛如海妖。
是自杀。
他再没勇气看第二眼。
艾尔法有劝过他,如果小鸟表现的过于平静,并不是妥协,而是积攒力量突破笼子,或者给自己沉重一击。
他得了教训,输了。
她没有在枝头高歌,他也不曾诉说爱意。
她是殉情而亡的朱丽叶,最终出演了节目终章,完成了迟来的表演。
他什么也不想懂了。
因为他的小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