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个近乎挑明的“吃醋”问题,像一道分水岭,将林芷糖和陆辰逸的关系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阶段。虽然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如同冰雪消融后,土壤下悄然涌动的春意。
陆辰逸不再对她冷若冰霜,恢复了往常的讲题、投喂,甚至偶尔在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笑意。但林芷糖却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错辨的占有欲,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自己的领地。
而林芷糖,在经历了最初的羞涩和慌乱后,心底那份朦胧的情感也如同被阳光唤醒的藤蔓,更加清晰地缠绕上心头。她开始更加留意他的喜好,在他低头看书时,会偷偷看他被阳光勾勒出的清俊侧脸,心跳莫名加速。
然而,那封被锁在抽屉里的蓝色信件,依旧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在品尝这份日渐清晰的甜蜜时,总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慌和愧疚。她无数次下定决心要处理掉它,却又总是在最后一刻退缩,害怕任何突兀的行动会打破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平和。
就在这种甜蜜与不安交织的氛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向身体好得像座永动机、仿佛永远不会生病的陆辰逸,竟然……感冒了。
起初只是周四早上,林芷糖注意到他说话时带着一点鼻音,脸色也比平时苍白一些。她担心地问了一句,他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没事”,便依旧照常上课、看书。
可到了下午,他的症状明显加重了。咳嗽声变得频繁而压抑,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双总是清明锐利的眼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有些涣散无力。但他依旧强打着精神,脊背挺得笔直,试图维持着平时的模样。
“辰逸哥哥,你是不是发烧了?”林芷糖趁着课间,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陆辰逸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手,声音沙哑:“没有。”
可他那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明显虚弱的姿态,根本骗不了人。
放学铃声一响,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像往常一样拎起两人的书包,动作却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而踉跄了一下。
“辰逸哥哥!”林芷糖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触手是他手臂滚烫的温度!“你发烧了!我们快去医院!”
“不用。”陆辰逸稳住身形,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晕眩感,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固执,“回家睡一觉就好。”
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倔强和脆弱,林芷糖心里又急又疼。她不再跟他争辩,而是罕见地强势起来,一把抢过他和自己的书包(虽然有点吃力),然后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努力支撑着他一部分重量。
“不行!必须回家躺着!我送你回去!”她语气坚决,不容拒绝,像个小大人。
陆辰逸垂眸,看着身边这个踮着脚、努力想要撑住自己的女孩,看着她因为担心而紧蹙的眉头和那双写满了坚持的眼睛,心底某处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化下来。他不再挣扎,任由她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往校门外走。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娇小的女孩费力地支撑着身边高她许多的少年,那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馨与依赖。
回到陆家那座空旷冷清的大宅,管家和佣人见到少爷被林芷糖这样扶回来,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接手。
“不用。”陆辰逸却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清晰,“糖糖陪我就好。”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林芷糖。她抬头看他,对上他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湿润、却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眸,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
他……只要她陪?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忘记了疲惫,一股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扶着陆辰逸回到他二楼的卧室。他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冷调,以深蓝和灰白为主,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属于他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此刻混合着一丝病中的脆弱。
林芷糖让他躺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的额头滚烫,脸颊绯红,平日里锐利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着眉,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惹人心疼的乖巧。
家庭医生很快赶来,诊断是劳累过度加上着凉引起的重感冒,需要好好休息。开了药,叮嘱了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佣人端来了温水和退烧药。林芷糖接过,坐在床边,轻声唤他:“辰逸哥哥,起来吃药了。”
陆辰逸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迷蒙,反应也比平时慢半拍。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将药片吞下,又喝了几口水。
整个过程,他异常安静和配合,完全没有平时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甚至在她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时,他都没有丝毫抗拒,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享受这份难得的、细致的照顾。
林芷糖看着他这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透着脆弱依赖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想起自己生病时,他也是这样守着她,耐心又细致。现在角色互换,她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原来照顾自己在乎的人,看着他因为自己的举动而稍稍舒展眉头,是一件如此让人满足的事情。
她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灼热的温度让她心惊,也让她更加心疼。
“很难受吗?”她小声问,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
陆辰逸闭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声近乎撒娇的回应,让林芷糖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又酸又软。她忍不住伸出手,像他以前安抚她那样,轻轻地、笨拙地,拍了拍他盖着被子的手臂。
“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她柔声说,像在哄一个不肯睡觉的小朋友,“我在这儿陪着你。”
陆辰逸没有睁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碰到了她放在床边的手。
他没有握住,只是那样轻轻地挨着。
但那微小的触碰,却像带着电流,瞬间传遍了林芷糖的全身。她没有躲开,任由他带着高温的指尖,贴着自己微凉的皮肤。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林芷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心里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充盈的感觉。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总是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她也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林母不放心地打来了电话。林芷糖走到房间外接起,小声说明了情况。
“辰逸生病了?严不严重?”林母的声音带着关切,“需要妈妈过去帮忙吗?”
“不用了妈妈,医生来看过了,吃了药,已经睡了。我……我再陪他一会儿。”林芷糖看着床上那个安静沉睡的身影,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电话那头的林母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带着了然笑意的声音:“好,那你就好好照顾辰逸。那孩子……一个人守着那么大房子,生病了也没个人贴心照顾……糖糖,你做得对。”
挂了电话,林芷糖回到房间,发现陆辰逸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睁着眼睛看着她。因为发烧,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清明锐利,带着点水汪汪的迷茫,像迷失在雾气里的小鹿。
“吵醒你了?”林芷糖连忙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陆辰逸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声音沙哑地问:“几点了?”
“快七点了。”林芷糖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你饿不饿?厨房熬了清淡的粥,我去给你端上来?”
陆辰逸看着她,没有回答饿不饿,而是忽然问了一句:“你一直在这儿?”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林芷糖耳中。
林芷糖点了点头:“嗯,我答应陪你的呀。”
陆辰逸沉默了。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认真的小脸,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坚持。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心感和依赖感,如同暖流,缓缓包裹了他因为生病而变得格外敏感和脆弱的心脏。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必须独自面对一切、连生病都不能显露脆弱的陆家继承人。
在这里,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可以流露出疲惫和不适,可以……依赖。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朝着她的方向,侧了侧头,将半边脸颊,更贴近了她放在床边的手。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无意识的动作。
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林芷糖的心,因为他这个近乎依恋的举动,猛地一颤,随即被一股汹涌的、混合着心疼和巨大喜悦的暖流彻底淹没。
她看着他重新闭上的眼睛和那微微贴近她手的脸颊,悄悄地将手心翻转过来,轻轻地、回握住了他那只依旧有些发烫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只是挨着。
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更紧地,贴在了她的掌心。
窗外,夜色渐浓。
房间里,灯光温暖。
生病的少年褪去了所有冰冷的外壳,罕见地流露出全然的依赖。而守护在旁的女孩,用她稚嫩却坚定的温柔,筑起了一个临时的、只属于彼此的港湾。
有些羁绊,在脆弱时分,显得愈发深刻而牢不可破。
然而,沉浸在照顾与依赖温情中的林芷糖并没有注意到,在她放在床边的、敞开的书包里,因为之前翻找东西而滑落到最外层的那本英语笔记本中,夹着的那封浅蓝色信件的一角,悄然露了出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微而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