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在校场发泄似的射空了三个箭壶,又练了一套狠辣的刀法,直到浑身被汗水浸透,肌肉酸痛,才觉得胸口那团被言官们点燃的邪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他阴沉着脸回到书房,准备继续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
可他刚在书案后坐下,拿起朱笔,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就又隐隐冒头。看着奏折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他只觉得虚伪透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还有云苓压低声音的劝阻:“小姐,王爷心情好像不太好,咱们要不……”
“没事的,云苓。”是沈知意那细弱却清晰的声音,“王爷操劳国事,定是累了,我送完汤就走,不打扰他。”
萧绝执笔的手顿住了。她怎么来了?还送汤?
没等他开口,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王爷?”沈知意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绝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本想直接让她滚,但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他烦躁地“嗯”了一声,算是允许。
门被轻轻推开,沈知意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盘,由云苓虚扶着,慢吞吞地挪了进来。她今日穿了身浅碧色的衣裙,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却清亮亮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和关切。
食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炖盅,盖子紧扣着,隐隐有热气冒出。
“王、王爷……”沈知意走到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不敢靠得太近,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软软的,“妾身……妾身看您今日回府时脸色不佳,想是朝务繁忙,太过劳累……就……就让人炖了盅汤,给您补补身子……”
她说着,示意云苓将食盘放在书案一角空着的地方,自己则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副“我送完就走绝不多事”的乖巧模样。
萧绝的目光扫过那个炖盅,又落在她那张写满“我只是关心你身体”的无辜小脸上,心里的不耐和烦躁奇迹般地没有立刻爆发。
他没好气地问:“什么汤?”
沈知意见他肯搭话,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连忙细声细气地解释:“是……是十全大补汤。李太医说这个最是补气养血,安神解乏……里面放了人参、黄芪、当归、枸杞……好多药材呢,炖了好几个时辰……”
她掰着纤细的手指,努力回忆着汤里的药材,那认真的样子,配上她弱不禁风的身板,看起来有种莫名的滑稽和……一点点让人心头发软的笨拙。
萧绝听着她报菜名似的念叨,再看看她那副生怕他拒绝的忐忑样子,胸口那股因为朝堂争斗而郁结的闷气,竟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一个小口,悄无声息地泄掉了一大半。
他难道还能指望这麻烦精懂什么朝政风云,帮他出谋划策吗?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炖汤补身子的妇人之见了。
可偏偏……就是这最简单、最直白的关心,却好像比任何阿谀奉承或者慷慨陈词,都更能触及他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
他沉默着,没说话。
沈知意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以为他不喜欢,眼神黯淡了下去,小声说:“王爷若是不喜欢……妾身这就端走……”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端那炖盅。
“放着吧。”萧绝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但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沈知意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萧绝避开她的目光,拿起一份公文,假装翻阅,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本王待会儿喝。你身子不好,别在这儿站着,回去歇着。”
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温和的逐客令了。
沈知意像是得了特赦,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容,连忙应道:“是,王爷。那……那妾身不打扰您了,您……您记得趁热喝。”
她又行了一礼,这才由云苓扶着,一步三回头,慢悠悠地挪出了书房。
等她一走,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萧绝放下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的公文,目光落在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瓷炖盅上。
他盯着那炖盅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揭开了盖子。
一股浓郁醇厚的药香混合着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味道……闻起来倒是不错。
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小碗和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汤水温热,味道适中,药材的甘苦被巧妙地调和,并不难喝。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脑子里不再是想那些糟心的朝政,而是闪过沈知意刚才那张苍白却带着关切的小脸,和她小心翼翼放下汤盅的样子……
虽然还是觉得她麻烦,但……这汤,似乎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火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
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在朝堂上蹦跶的言官,也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他动如此大的肝火。
一碗汤见底,萧绝放下碗,感觉胃里暖暖的,连带着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他重新拿起朱笔,看向那份之前让他火冒三丈的奏折,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锐利。
哼,跟那些蠢货生气,不值当。
还是批阅奏折要紧。
至于那个麻烦精……
萧绝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看在这碗汤的份上,下次她再“不小心”打翻什么东西,或许……可以骂得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