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兀术授首的八百里加急捷报,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入沉寂已久的京城,也劈在了承天帝那颗早已被猜忌和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上。
第一道捷报,尚可说是夜玄运筹得当,将士用命。可这第二道,详细描述了“斩狼”行动,将那名叫琉璃的女子捧上神坛,几乎将平定北戎的首功尽数归于其身的捷报,在承天帝看来,无异于夜玄亲手将一纸战书,甩在了他的脸上!
“噗——!”
养心殿内,承天帝看完那字里行间都透着“功高盖主”意味的捷报,以及随报附上的、为琉璃及北境将士请功的厚厚奏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前襟。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恐惧与怨毒。
“逆臣!枭獍!他这是要造反!他这是在向朕示威!”承天帝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龙榻边缘,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还有那个妖女!琉璃……又是她!上次殿前顶撞,这次……这次竟让她立下如此泼天之功!他们是要联手,夺朕的江山!夺朕的性命!”
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无人敢上前。
承天帝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风箱般起伏。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夜玄携平定北戎、声望如日中天之势,一旦班师回朝,这龙椅,还能不能坐得稳?他这个皇帝,会不会“意外”暴毙?
不!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这个狼子野心的皇弟一起下地狱!
一个疯狂而歹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他心底滋生出来——必须在夜玄回师的路上,除掉他!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然而,如今的朝堂,内阁首辅态度暧昧,林清砚等清流明显偏向夜玄,京畿兵马中也有不少将领受过夜玄恩惠或慑于其威……他能动用谁?谁又能担此“重任”,并且绝对可靠?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中——云崖子!
虽然国师府因通敌之嫌已被查封,云崖子本人也被软禁在府中,等待审查。但承天帝深知,这老道经营多年,在朝在野,在江湖,都有一股隐秘而强大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云崖子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知道太多隐秘,若自己倒了,云崖子也绝无好下场!
“传……传国师……”承天帝用尽力气,对心腹太监吩咐道,声音嘶哑如同鬼魅,“秘密地……来见朕……”
是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从角门驶入皇宫,直接到了养心殿后殿。
云崖子依旧是那身月白道袍,手持拂尘,只是神色间失去了往日的仙风道骨,多了几分憔悴和阴沉。他对着龙榻上形销骨立的承天帝,微微稽首:“贫道,参见陛下。”
“国师……免礼。”承天帝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力不从心,只能死死盯着云崖子,“朕……朕如今之境地,国师……想必清楚。”
云崖子垂眸,语气平淡:“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
“庇佑?”承天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上天派来的,是要朕命的阎罗!是夜玄那个逆贼!”
他猛地前倾身体,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国师!朕待你不薄!如今,唯有你能帮朕了!绝不能让他回到京城!绝不能!”
云崖子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陛下的意思是……”
“在他回师的路上!”承天帝压低声音,却带着刻骨的怨毒,“设伏!截杀!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动用什么力量!朕只要结果——夜玄,必须死!”
养心殿内死寂一片,只有承天帝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噼啪的微响。
云崖子沉默着,拂尘下的手指微微捻动,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缥缈:“陛下,玄亲王如今声望正隆,护卫森严,身边更有琉璃那等高手……行此之事,难如登天,且风险巨大,一旦败露……”
“朕知道难!”承天帝打断他,眼神狠厉,“所以朕才找你!国师,你莫要忘了,你与朕,早已是一体!朕若倒了,你以为夜玄会放过你?会放过你追求的那些‘大道’和势力吗?这是你死我活!”
他喘了口气,继续蛊惑道:“只要事成,朕便为你平反,恢复你国师尊位!朕的宝库,任由你取用!甚至……朕可以下旨,尊奉你的道统为国教!”
巨大的诱惑与致命的威胁,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云崖子。
云崖子再次陷入沉默,殿内只剩下承天帝那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和他自己内心激烈的挣扎。他追求的是以道驭国,是超然物外的权势,而非卷入这等赤裸裸的弑杀亲王的政治漩涡。但诚如皇帝所言,他与皇帝绑定太深,若皇帝垮台,夜玄清算,他多年心血必将毁于一旦。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或许能获得喘息之机,甚至更进一步;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时间一点点流逝,承天帝的眼神从疯狂渐渐变得焦躁,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终于,云崖子缓缓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对着承天帝,再次稽首:
“无量天尊……既然陛下心意已决,为社稷计,贫道……愿效犬马之劳。”
承天帝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好!好!国师需要什么?人手?财物?朕全力支持!”
云崖子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冰冷的算计。
“陛下只需拟一道密旨,赋予贫道调动‘影刃’的权限即可。其余……贫道自有安排。”
“影刃”,是皇帝暗中培养、直属皇帝的一支秘密力量,擅长刺杀、潜伏,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死士,是承天帝最后的保命底牌之一。此刻,为了杀掉夜玄,他已不惜一切代价!
“好!朕给你!”承天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示意心腹太监取来纸笔,颤抖着写下了一道密旨,加盖了随身携带的私印。
云崖子接过那滚烫的、带着皇帝最后疯狂的密旨,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
“陛下静候佳音便是。”他躬身一礼,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中,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承天帝如同虚脱般瘫倒在龙榻上,脸上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和期待。
“夜玄……朕的好皇弟……这次,看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哈哈哈……”他发出低沉而扭曲的笑声,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