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的苏醒,如同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光缝,让夜玄那颗几乎沉入谷底的心,终于得以喘息。然而,这光亮依旧微弱,随时可能被再次袭来的风雨湮灭。
她只是睁开了眼睛,意识似乎并未完全清明。那双原本清澈沉静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茫然的水雾,失焦地望了他片刻,便又无力地缓缓阖上,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脆弱地颤抖着。高烧并未完全退去,体温依旧烫人,她很快又陷入了昏沉与梦魇交织的浅眠之中。
夜玄刚刚松懈一丝的心弦再次绷紧。他不敢离开,甚至不敢移开目光,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被伤口持续的剧痛折磨,或许是被混乱的梦境纠缠,琉璃的身体忽然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稳,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夜玄的心立刻被揪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给予她一丝力量和安抚。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凉手背的瞬间——
那只缠着纱布、纤细无力的手,竟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猛地动了一下,然后用尽了她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力道很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那冰冷的触感和决绝的力度,让夜玄浑身一震!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浓重鼻音和无法言喻依赖的呢喃,从她唇齿间破碎地溢出:
“主人……别……别走……”
“……疼……”
这无意识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呓语,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夜玄所有坚硬的伪装与防线!
“主人别走”……“疼”……
这两个简单的词,组合在一起,所蕴含的脆弱、依赖与痛苦,几乎瞬间击垮了他!
他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在他面前,她永远是冷静的、克制的、忠诚的、强大的,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藏在影卫的面具之下。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却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属于“琉璃”这个女子本身的软弱。
而此刻,在意识模糊、卸下所有心防的状态下,她最本能的反应,是抓住他,是祈求他不要离开,是喊疼……
原来,她也是会怕,会痛,会感到无助的。
原来,在她心底,对他的依赖,已然如此之深。
巨大的心疼与汹涌的怜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夜玄。他反手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之中,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一般。
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无视了周围可能存在的一切目光,用低沉到极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与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清晰地低语:
“我在。”
“琉璃,我在。”
他顿了顿,仿佛立下一个重于泰山的誓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
“永远在。”
“永远”这两个字,如同烙印,烫在他的心上,也仿佛要透过耳膜,烙进她的灵魂深处。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但他必须说。这不仅是对她的承诺,更是对他自己的宣告。
或许是这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或许是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一丝寒意,琉璃紧绷而颤抖的身体,竟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渐渐松开,只是手指依旧无意识地蜷缩着,勾住他的指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不再呓语,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似乎终于挣脱了梦魇的纠缠,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复身体的睡眠之中。
夜玄没有抽回手,他就这样维持着俯身靠近她的姿势,任由她勾着自己的手指,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烛火噼啪,映照着一坐一卧的两人,勾勒出一幅与门外胜利喧嚣格格不入的、静谧而深刻的画面。
苏文衍轻手轻脚地进来,想要汇报军务,看到这一幕,脚步瞬间顿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复杂,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再难回头。
夜玄知道,从他决定不顾一切出城寻她,从他日夜不离守在她病榻前,从他因为她一句无意识的呢喃而心胆俱裂,从他许下“永远在”的承诺时起……
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琉璃不再仅仅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刃,不再仅仅是他棋盘上至关重要的棋子。
她是他夜玄,绝不容失的……心上珍宝。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如同破冰的春潮,在他冷硬了二十多年的心田中,澎湃激荡。
他轻轻收拢手掌,将她冰凉的手指更紧地包裹。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北境大战的硝烟逐渐散去,而另一场关乎内心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