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野上下目光都聚焦于玄亲王那悬而未决的封赏,以及皇帝将如何平衡这滔天功勋与潜在威胁之时,一道出人意料的任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激起了层层涟漪。
承天帝下旨,擢升御史中丞林清砚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封太子少保,入内阁参预机务!
这道旨意,看似与北境封赏无关,实则意味深长。
林清砚在之前的北境之战中,是朝中力主抗战、反对和亲的强硬派代表,在舆论上给予了北境前线极大的支持。战后,在和谈条件的争论中,他亦是坚定地站在夜玄一边,主张对北戎采取强硬态度。无论是从功劳还是从立场上看,他的升迁都合情合理。
然而,将其拔擢至左都御史这样的要害位置,并让其进入内阁,这其中的意味就耐人寻味了。
左都御史,有监察弹劾之权,即便是亲王,也在其监察范围之内。太子少保,虽是虚衔,却代表着极高的清望和帝心。入阁参与机务,则意味着林清砚正式进入了天朝权力的最核心圈层。
皇帝此举,一石数鸟:
首先,林清砚确有功绩和能力,提拔他,可以彰显皇帝赏罚分明、重用贤才的形象,堵住那些担心皇帝会鸟尽弓藏的清流言官之口。
其次,林清砚虽与夜玄在抗戎问题上立场一致,但他本质上是忠于皇权、遵循法理的清流领袖,并非夜玄的私党。将他放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无异于在夜玄头顶悬起了一柄代表着“朝廷法度”和“清议舆论”的利剑。一旦夜玄或其党羽有任何“不轨”之举,林清砚及其掌控的都察院,便能成为制衡的第一道防线。
最后,这也是对国师云崖子势力的一种微妙平衡。林清砚是清流标杆,与结党营私、玩弄权术的国师一党向来不对付。重用林清砚,可以借助清流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国师势力的过度膨胀。
圣旨下达之日,林清砚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林清砚本人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清峻与从容,应对得体,既不显得过于热络,也未流露出丝毫骄矜之色。
在接受完同僚恭贺后,他换上一身半旧的官袍,依例入宫谢恩。
紫宸殿内,承天帝看着跪伏在地、身姿挺拔如竹的林清砚,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林爱卿平身。”
“谢陛下隆恩。”
“爱卿年少有为,忠直敢言,此番升迁,乃众望所归。望爱卿入阁之后,能秉持公心,匡正得失,为朕分忧,为社稷效力。”
“臣,定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林清砚声音清朗,目光坚定。
承天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仿佛闲聊般说道:“如今北境虽平,然玄亲王功高,麾下骄兵悍将亦多。都察院职责重大,爱卿需得多加留意,若有任何不合规制、逾越法度之事,当及时奏报,不可因功而废法。”
这话,几乎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林清砚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臣谨记陛下教诲。都察院行事,唯法度与公理是依,不论亲疏,不避权贵。”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承天帝抚掌笑道。
……
玄亲王府,书房。
夜玄听着苏文衍关于林清砚升迁的汇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
“陛下这一手,玩得漂亮。”苏文衍叹道,“既用了林清砚这块金字招牌安抚人心,又将他放在了可以监察制衡王爷的位置上。林清砚此人,刚正不阿,他若认定王爷有错,怕是真会毫不留情地上书弹劾。”
“林清砚是聪明人,更是忠臣。”夜玄淡淡道,“他忠于的是陛下,是社稷,是他心中的法理公道。只要本王不行差踏错,他便是悬在本王头顶的剑,也不会轻易落下。反之,若有人想借此剑行构陷之事,恐怕也会先过不了他那一关。”
苏文衍若有所思:“王爷的意思是……林清砚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一种保护?”
“至少,他比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的魑魅魍魉,要光明正大得多。”夜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皇兄想用他来制衡本王,本王又何尝不能借他这面‘清镜’,照一照这朝堂上的妖魔鬼怪?”
正说话间,门外侍卫通传:“王爷,左都御史林清砚林大人递帖求见。”
夜玄与苏文衍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林清砚刚升迁,按理说应该避嫌,不会这么快就来拜访一位权势滔天的亲王。
“请他到花厅。”夜玄起身。
花厅内,林清砚已然等候,见到夜玄,依礼参拜:“下官林清砚,参见王爷。”
“林大人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是左都御史,内阁大臣,与本王不必如此拘礼。”夜玄虚扶一下,请他入座。
林清砚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礼不可废。下官今日前来,一是感谢王爷在北境时对下官那些不成熟建议的采纳;二是……受陛下嘱托,有些关于北境将士封赏的章程,想与王爷商议一二。”
他开门见山,点明了是奉了皇命而来,姿态磊落。
夜玄目光微动:“哦?皇兄有何旨意?”
“陛下之意,北境将士功高,封赏不宜再拖。”林清砚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陛下让下官与吏部、兵部初步拟定的章程,请王爷过目。陛下希望,能听听王爷的意见。”
夜玄接过文书,快速浏览起来。章程中,对苏文衍、岳擎天等人的封赏颇为厚重,皆给予了实权要职,但地点却分散在天南地北,明显是要将夜玄的核心幕僚调离中枢。对于“幽影卫”,则是给予了墨羽等人极高的虚衔和厚禄,但对其组织的去向,却语焉不详。
果然如此。
夜玄合上文书,面色平静:“章程甚为周全,皇兄费心了。苏先生、岳将军等人,确乃大才,理当重用。至于‘幽影卫’……本就是为应对北戎战事而设的特殊力量,如今战事已平,如何安置,本王并无异议,全凭皇兄与朝廷定夺。”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没有为自己麾下的力量争取半分,仿佛早已料到,并且……毫不在意。
林清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夜玄会据理力争。他深深看了夜玄一眼,似乎想从对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拱手道:“王爷深明大义,下官佩服。既如此,下官便如此回复陛下了。”
“有劳林大人。”夜玄点头。
林清砚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对着夜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王爷,树大招风,京华之地,步步惊心。还望……珍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夜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
林清砚的升迁,如同一颗被皇帝精心布下的棋子,落在了这盘错综复杂的权力棋局上。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