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承天帝急火攻心,呕血昏迷,被内侍七手八脚地抬入后宫,太医紧急诊治。朝会不得不中断,但殿内凝重的气氛却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琉璃被“请”至偏殿暂时看管,无人敢怠慢,也无人敢轻易处置。她今日殿前陈情,抛出的证据和那番诛心之言,已然将皇帝逼到了墙角,也将国师府通敌卖国的嫌疑,赤裸裸地公之于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出宫墙,在京城引发了更大的地震。国师通敌?皇帝猜忌功臣以致呕血?每一个消息都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然而,这场风暴的核心,此刻却不在京城。
就在琉璃于紫宸殿上慷慨陈词、承天帝呕血昏迷的几乎同一时间,一骑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带着大捷的战报和玄亲王夜玄本人的奏章,如同旋风般冲入了京城,直抵宫门!
战报传开——玄亲王率军奇袭北戎西羌联军侧翼,大破敌军,斩首数万,兀术败退三百里,河西之围已解!北境危局,一朝扭转!
而玄亲王的奏章,则被直接送到了尚在昏迷中的承天帝榻前,由内阁首辅代为启阅。
当内阁首辅颤抖着念出奏章内容时,所有在场的内阁大臣和皇室宗亲,全都骇然失色!
那并非一份寻常的报捷请功奏章,而是一封……檄文!一封来自手握重兵、刚刚取得不世之功的亲王的,最后通牒!
夜玄在奏章中,并未居功自傲,而是以极其沉痛和冰冷的笔触,直指核心:
“臣,夜玄,顿首百拜,泣血上奏。”
“臣自束发从军,十年征伐,北驱戎狄,南惩贪腐,自问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间无愧于陛下,无愧于黎民!”
“然,臣之赤胆忠心,换来的,却是陛下无休无止的猜忌与制衡!”
奏章中,夜玄详细列举了多年来皇帝的种种举措:北境军功的压制,江南案中对国师府的包庇,粮草的克扣,监军的掣肘,乃至纵容构陷其家眷……一桩桩,一件件,有理有据,将皇帝那套所谓的“平衡之术”批驳得体无完肤!
“陛下以权术御臣,却不知权术之极,便是亡国之始!江南盐案,国师府蛀空国本,陛下为制衡臣,竟可容忍!北戎犯境,国难当头,陛下为猜忌臣,竟可断我粮草,掣我肘腋!陛下可知,若非将士用命,上下同心,此刻北境早已烽烟遍地,山河破碎?!”
“陛下视臣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然,陛下可曾想过,除去臣之后,何人能为陛下守这万里边疆?何人能为陛下肃清这朝堂魑魅?是那通敌卖国的国师云崖子?还是那些只知阿谀奉承、争权夺利的蠹虫?!”
“陛下之猜忌,已非臣一人之祸,乃是动摇国本之根源!臣非贪恋权位,实不忍见祖宗基业,百年江山,毁于陛下之一念之差!”
最后,夜玄掷地有声地提出了他的要求:
“一,请陛下即刻下旨,彻查国师云崖子通敌卖国一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身份,严惩不贷!”
“二,请陛下下罪己诏,公告天下,承认己过,向北境将士及天下百姓谢罪!”
“三,请陛下收回一切监军、掣肘之权,北境军政,由臣全权处置,以确保边防无虞!”
“若陛下不允,仍欲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臣,为社稷计,为百姓计,恐不能再奉诏矣!”
不能再奉诏矣!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劈得所有听到的人魂飞魄散!
这已不是劝谏,这是赤裸裸的……逼宫!是手握重兵的亲王,在向至高无上的皇权,发出最后的、不容拒绝的通牒!
玄亲王,反了?!
不,他还没有打出反旗,但他已经将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他将所有的遮羞布彻底撕碎,将君臣之间最后一点温情碾得粉碎!
内阁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大臣们面面相觑,脸上毫无血色。他们都知道,夜玄这份奏章,加上琉璃在殿前的指控,以及北境大捷的军威,已然形成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皇帝,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就在这时,后宫传来消息,承天帝醒了。
内阁首辅捧着那份重逾千钧的奏章,步履蹒跚地前往寝宫觐见。
寝宫内,药味浓郁。承天帝脸色蜡黄,靠在龙榻上,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当他听完首辅颤抖着念完夜玄的奏章后,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只是发出一阵意味难明的、低沉而沙哑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好……好一个玄亲王……好一个……不能再奉诏矣……”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朕……朕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到头来……竟成了动摇国本的昏君……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夜玄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不可或缺。
琉璃用一场石破天惊的控诉,揭露了他的昏聩和国师的罪恶。
而夜玄这封最后的奏章,则用绝对的实力和毫不留情的姿态,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尊严。
他若再不答应,等待他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失去权力,而是……江山易主。
良久,承天帝止住了笑声,用尽全身力气,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微不可闻:
“拟旨……吧……”
“就……按玄亲王……所奏……”
说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龙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再无一丝神采。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执掌乾坤的帝王,只是一个众叛亲离、一败涂地的可怜老人。
君臣之间,历经十余年的猜忌、制衡、暗斗与冲突,终于在这一天,以这样一种无比惨烈和彻底的方式,摊牌了。
而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