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在浓雾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迫。沿着熊妖战士感应的方向,林轩带领着这支疲惫不堪的小队,开始向陡峭的山坡攀登。
山路比想象中更加崎岖难行。多年的落叶堆积腐烂,形成了湿滑松软的腐殖层,一脚踩下去,深可没踝,粘稠冰冷。嶙峋的怪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时绊住脚步,湿漉漉的藤蔓如同垂下的绞索,稍不留神便会缠住脖颈或手臂。浓雾不仅遮蔽视线,更让岩石和树干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触手湿滑,难以着力。
每个人都走得异常艰难。抬着陈寻的熊妖战士和那名弟子更是气喘如牛,额头上汗水混合着雾气,不断滴落。陈寻在颠簸中依旧毫无知觉,只是眉心那点微光,随着海拔的升高和越发靠近山崖,似乎跳动得稍微明显了一丝,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被微风轻轻一吹。
林轩走在最前,一手持剑拨开挡路的荆棘藤蔓,一手不时按在潮湿的岩壁上,借力向上。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上方被雾气笼罩的路径,神识竭力向前延伸,探查着可能存在的危险。那张染血的简易地图被他牢记在心,对照着眼前的地形,他隐约感觉,他们正在接近地图上被标记的几个重要点位之一,但具体是哪一个,无法确定。
朱能殿后,一边手脚并用地攀爬,一边嘀嘀咕咕:“这鬼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洛风那小子是怎么找到这里还留下记号的?该不会是什么妖怪巢穴吧……”他摸了摸怀里,只剩最后一点提神的草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吃。
两名金丹执事护在队伍两侧,真元几乎耗尽,只能凭借肉身力量硬撑,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狼妖战士虽然受伤,但在山林间的行动依旧比人类灵活许多,它时而蹿到前方探路,时而退回警戒后方,充当着队伍的眼睛。
攀登了近一个时辰,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空气中的寒意也越发刺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更令人不安的是,远处那几股一直隐隐感知到的魔气波动,似乎也随着他们的攀登而变得活跃起来,虽然距离依旧较远,但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停!”走在最前的林轩猛地举起手臂,示意队伍停下。他侧耳倾听,浓雾中除了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水流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摩擦岩石的“沙沙”声,正从他们左前方的雾霭深处传来!
“有东西在靠近!”林轩压低声音,剑已半出鞘,寒光映着雾气,显得格外森冷。“准备战斗!”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迅速依托几块凸起的岩石和粗大的树干,结成简陋的防御阵型。熊妖战士将陈寻的担架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巨石后面,自己则低吼着挡在前面,獠牙外露。狼妖战士也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呜。
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浓雾翻滚,一个庞大的、轮廓模糊的黑影逐渐显现。
那是一头通体覆盖着暗紫色厚皮、如同放大数倍的山魈般的魔物!它四肢粗壮,指爪如钩,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竟生着三只眼睛,一只居中,猩红如血;另外两只分列脸颊两侧,惨白无瞳,不断转动,仿佛能看透迷雾。它口中滴落着腥臭的涎水,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发黑。
“三眼魔魈!”一名金丹执事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力大无穷,皮糙肉厚,更能看破寻常隐匿之术和幻象!小心它的眼睛和爪子!”
话音未落,那三眼魔魈中央的猩红独眼猛地锁定了众人藏身的方向!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啸,四肢着地,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轰然撞开挡路的灌木和碎石,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散开!避其锋芒!”林轩厉喝,身形疾退,同时一道凌厉的银色剑光脱手而出,直刺魔魈那猩红的独眼!
魔魈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一只前爪猛地一挥!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林轩的剑光竟然被它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利爪硬生生拍碎!魔魈冲势稍缓,但另外两只惨白的眼睛同时转向,射出两道无声无息的惨白光柱,扫向试图从侧翼攻击的两名金丹执事!
“不好!”两名执事只觉神魂一阵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冰锥扎中,动作瞬间僵直!魔魈趁机巨爪横扫,眼看就要将两人拍成肉泥!
就在这时,一道青碧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窜出!是狼妖战士!它不顾自身伤势,速度爆发到极致,一口狠狠咬在魔魈相对脆弱的脚踝关节处!锋利獠牙穿透厚皮,嵌入筋骨!
魔魈吃痛,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甩动巨爪拍向狼妖!狼妖敏捷地松口翻滚躲开,但被爪风扫中,再次吐血倒飞。
这短暂的干扰为两名金丹执事赢得了喘息之机,他们强忍神魂刺痛,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林轩抓住机会,剑势再起!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硬撼,而是将剑光分化成数十道游丝般的细密剑气,如同暴雨梨花,从四面八方袭向魔魈周身要害,尤其是关节、眼耳口鼻等薄弱处!他要以巧破力,以快打慢!
魔魈三只眼睛疯狂转动,试图捕捉所有剑气的轨迹,双爪挥舞如风,不断拍碎袭来的剑气。但它体型庞大,行动终究不如剑气灵动,身上很快被划出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暗紫色的污血汩汩流出。
然而,这更激发了它的凶性!它狂吼一声,竟然不再理会那些骚扰的剑气,猩红独眼死死锁定躲在巨石后的陈寻!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对那个气息微弱的人类,产生了某种异乎寻常的贪婪与渴望!
“它要攻击道子!”朱能惊恐大叫。
魔魈四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撞开拦路的林轩剑光,直扑陈寻所在!
“拦住它!”林轩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长剑爆发出刺目的光华,直刺魔魈后心!这是搏命的一击!
熊妖战士狂吼着,不退反进,半妖化的身躯膨胀到极限,一双熊掌带着开山裂石之力,狠狠拍向魔魈的脑袋!
两名金丹执事也拼尽最后真元,施展出压箱底的法术,一火一冰,两道光芒交缠着轰向魔魈侧腹!
轰!砰!嗤啦!
数道攻击几乎同时落在魔魈身上!林轩的长剑刺入其背心数寸,便被坚硬的骨骼卡住;熊妖的巨掌拍得魔魈头颅一歪,但未能击碎;冰火法术在其侧腹炸开,留下一片焦黑和冰霜。
魔魈发出痛苦与暴怒到极点的嘶吼,庞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冲势受阻。但它那两只惨白的眼睛,却在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两道比之前粗大数倍的惨白光柱,如同实质的枷锁,猛地照射在挺身阻挡的熊妖战士和近在咫尺的林轩身上!
两人身形骤然僵直!仿佛连思维都被冻结!一股阴寒邪恶的力量疯狂侵蚀着他们的神魂!
魔魈趁机巨爪扬起,带着腥风,狠狠拍向无法动弹的熊妖头颅!这一爪若是拍实,熊妖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被安置在巨石后、昏迷不醒的陈寻,眉心那点守护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不是温和的微光,而是如同初升朝阳般灼目、却又带着无尽暖意的光芒!
金光以陈寻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约三丈的淡金色光罩,将他自己、近在咫尺的熊妖、林轩,以及扑来的魔魈巨爪,全部笼罩在内!
魔魈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巨爪,拍在淡金光罩上,竟如同拍中了最坚韧的橡皮,发出沉闷的声响,光罩剧烈荡漾,却并未破裂!而照射在林轩和熊妖身上的惨白光柱,在触及金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骄阳,迅速消融、退散!
林轩和熊妖只觉浑身一轻,那股冻结神魂的阴寒力量消失无踪,身体恢复了控制!
不仅如此,那淡金光罩散发出的温暖气息,如同最纯粹的生命甘露,滋润着他们近乎枯竭的身体与神魂。林轩感到刺入魔魈体内的长剑传来一阵轻微的反震之力,剑意似乎更加顺畅;熊妖则觉得损耗过度的妖力,竟恢复了一丝!
而处于金光最核心的陈寻,身体依旧没有动静,但他苍白的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眉心处的守护印记,光芒流转,隐隐与这隐龙丘的山川地脉,与身边同伴们的信念,产生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固的连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魔魈愣住了,三只眼睛里同时流露出惊疑、贪婪,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它似乎认出了这金光中蕴含的、令它本能厌恶又渴望的某种特质。
“就是现在!”林轩岂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他暴喝一声,体内因金光滋润而恢复些许的真元毫无保留地灌入长剑!
“破!”
长剑嗡鸣,银光大盛,竟然硬生生将卡在魔魈背心骨骼中的剑刃又推进了数寸,刺入了更深的内脏!
与此同时,恢复行动能力的熊妖战士狂吼着,一双熊掌再次拍出,这一次,掌心竟然隐隐泛起与陈寻金光同源的淡金色纹路,重重印在魔魈的头颅两侧!
噗嗤!咔嚓!
魔魈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充满不甘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中央的猩红独眼光芒迅速黯淡,另外两只惨白眼珠更是直接爆裂开来!污血混合着脑浆从七窍中涌出,它挣扎了几下,终于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土和枯叶。
死了!
这头凶悍异常的三眼魔魈,竟在陈寻意外激发的守护金光辅助下,被林轩和熊妖联手击杀!
战斗结束,淡金色的光罩缓缓收敛,重新化为陈寻眉心一点微光,只是那光芒,比之前凝实、明亮了不止一筹。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道子……道子他……”朱能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到陈寻身边,只见陈寻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分,脸上那一丝血色虽然淡,却真实存在。
“是道子救了我们。”林轩拔出长剑,拄着剑,大口喘息,看着陈寻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撼,有感激,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的力量……在恢复。”
“不完全是恢复。”熊妖战士声音嘶哑地开口,它看着自己掌心那尚未完全消退的淡金纹路,眼中满是敬畏,“是共鸣……道子的道,引动了这片土地的力量,也在引动我们……守护的意念。”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魔物,也非来自陈寻。
而是来自他们上方的山崖,那浓雾的最深处!
一道清越、悠长、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狐啸之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浓雾的寂静,从山崖上方传来!啸声之中,充满了急切、担忧,还有一种莫名的牵引之力!
“是白芷姑娘!”林轩猛地抬头,看向啸声传来的方向。他听得出来,那啸声中蕴含的,是白芷特有的妖族韵律!
几乎在啸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昏迷中的陈寻,身体再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他紧抿的唇边,甚至溢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淡金色的气息!
而远在瀑布洞穴另一端,正带领大部队沿着另一条隐秘路径向山崖高处跋涉的白芷,也在啸声发出的瞬间,娇躯猛地一震!她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意念,如同回应般,从下方浓雾深处的某个位置传来,与她的啸声产生了刹那的交融!
“他……在下面!他还活着!而且……他在回应我!”白芷清冷的容颜上,第一次失去了平静,美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向啸声感应的方向冲去。
“白芷姑娘!不可!”沐晚秋急忙拦住她,眼中同样带着震惊与激动,但更多的是理智,“下方情况不明,魔踪未去,贸然行动太危险!既然有了感应,说明他们距离不远!我们按计划抵达预定汇合点,再想办法接应!”
白芷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咬了咬唇,最终点了点头,但目光却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浓雾,仿佛要将其看穿。
山崖下方,刚刚经历死战的林轩等人,也听到了那声狐啸,更感受到了陈寻的微妙变化。
“是白芷姑娘!她在上面!她在找我们!”朱能惊喜道。
“看来,大部队就在山崖上方的某个地方。”林轩精神一振,“道子的状态似乎被白芷姑娘的啸声引动了。我们必须尽快上去汇合!”
希望,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而强烈!
然而,就在众人因这意外的联系而欣喜,准备一鼓作气向上攀登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侧后方不远处,一片被浓雾和茂密灌木彻底掩盖的阴影中,一双充满怨毒与算计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尤其是担架上气息正在发生微妙变化的陈寻。眼睛的主人手中,一枚漆黑的骨符,正微微发烫,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雾,似乎开始流动,变得稀薄。山崖上方的轮廓,在逐渐散开的雾气中,隐约显现。
雾散之时,是重逢的喜悦,还是更险恶的杀局,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