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喊声刚落,火堆边的气氛立刻变了。
刚才还围在锅边的人纷纷站起,有人抓起柴刀,有人去摸墙边的长矛。
那个吃完鱼跪下磕头的男人直接冲到了楚墨身后,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沈砚没动。
他把锅往边上一推,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赵承业派兵清山?”
他看着来报信的人,“什么时候的事?”
“刚从西岭下来的消息,说是三天内必须剿平山寨,郡兵已经在三十里外扎营。”
沈砚点点头,转头看向楚墨:“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关门死守,等郡兵打上来,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二是跟我下山,看看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楚墨盯着他,声音低:“你说分田地,三年免赋税,账本公开。可我们不是第一天当流民。三年前黟县那三百户人,也是这么被哄下山的。地契还没捂热,当晚就被砍了脑袋,尸体扔进河滩喂鱼。”
沈砚没反驳。
他蹲下来,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火星四溅。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个县令后来被查出私吞赈灾粮,朝廷要找替罪羊,就把责任推到那三百户头上,说他们是匪类伪装。这事我不洗白,也没法替秦吏道歉。”
他抬头看着楚墨:“但我能做的,是让你亲眼看见麦田里的庄稼长什么样。”
人群安静了一瞬。
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挤出来,问:“真有水渠通到梯田?”
“本月就能完工。”
沈砚说,“你现在不信没关系。我可以带十个人下山住三天。吃县衙的饭,睡百姓的屋。要是有一顿饭不给吃饱,或者有人被抓走,你们随时可以烧了我的县衙。”
没人说话。
但有几个原本握着武器的手松了劲。
二牛站在楚墨旁边,低声说:“万一下了山,他们关门抓人怎么办?”
沈砚听到了。
他没解释,而是转身对身后的衙役说:“把我的印绶拿下来。”
衙役一愣。
“我说了算。”沈砚语气不变。
衙役解下腰间的木牌递过去。
那是新安县令的官印,刻着“新安”二字。
沈砚接过,走到楚墨面前,双手奉上:“这东西你先拿着。如果我三天没回来,或者新安那边出了事,你可以拿着它去郡城告状,也可以砸了它泄愤。”
全场死寂。
楚墨看着那枚印绶,手指微微发紧。
他知道这东西有多重。
一个县令把自己的官印交出来,等于把命押上了赌桌。
过了几秒,他开口:“我跟你去。”
沈砚摇头:“你不代表所有人。我也不能只带你一个人走。这样,你挑两个人,我这边带两个,一起去东岭麦田看庄稼。来回最多一天,天黑前能到。”
楚墨皱眉:“只去一天?”
“够了。”
沈砚说,“你要是连一天都不敢信,那就继续留在山上等郡兵来打。反正我今天已经把话和印都留下了。”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楚墨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枚印绶。
他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去。”
他说,“带二牛,再加李老根。他是种地的老把式,能看出庄稼好坏。”
沈砚点头:“行。我们现在就出发。”
他回头对衙役交代:“你回去告诉周墨,说我带人去看田了。要是明天没消息,就按预案办。”
衙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沈砚没再啰嗦,背上包袱就往寨门外走。
楚墨三人跟上。
五个人走出山寨,山路陡峭,暮色渐浓。
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湿土和青苗的气息。
走了半个时辰,翻过一道山脊。
前方山脚处,一片绿意铺开。
层层叠叠的梯田顺着山坡往下延伸,田埂整齐,水流沿着新开的沟渠缓缓流动。
远处还能看到几个人影在田里走动,像是在检查灌溉情况。
“那就是东岭麦田。”
沈砚指着前方,“最上面那块是试验田,种的是抗寒大麦。下面几片是普通麦子,这个月就能收第一茬。”
楚墨停下脚步,眯眼细看。
田里的麦苗颜色深绿,株距均匀,明显不是荒地临时翻出来的样子。
有些田里还能看到半截埋在土里的竹管,应该是用来引水的。
李老根蹲下身,抓了把路边的泥土闻了闻。
“这土……施过肥?”
他抬头问,“你们用什么堆的?”
“枯枝、粪肥、草灰混在一起沤了一个月。”
沈砚说,“撒下去后亩产至少多两成。”
李老根没说话,但脸上的怀疑淡了些。
二牛走在最后,一直没吭声。
他看了看沈砚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的麦田,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楚墨站在原地没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山路,那里已经被夜色吞没。
再往前看,麦田尽头就是新安县城的方向。
“你说的水渠,真是百姓自己修的?”他问。
“民工换粮。”
沈砚说,“干一天活,记一分工,换三斤粟米。老人小孩也能挑水送饭赚工分。全县六个村的人都来了,半个月就通了水。”
楚墨沉默。
他知道这种事不容易。
官府征徭役,从来都是强拉硬拽,哪有自愿来的道理。
可眼前这渠,这田,这绿油油的麦苗,都不是假的。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印绶。
还是温的。
“走吧。”
他说,“去看看你们的新安是什么样。”
一行人继续下山。
风更大了,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沈砚走在前面,脚步稳定。
身后,楚墨握紧了手中的印绶,跟了上去。
快到山脚时,一块石碑立在路边。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新安梯田,百姓所造。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谁种谁收,三年免赋。
楚墨停下,伸手摸了摸那行字。
刻痕很深,像是刚凿不久。
他抬头看向沈砚:“这块碑,是谁立的?”
“村民自己凑钱请石匠刻的。”
沈砚说,“昨天刚立好。”
楚墨没再问。
他转头对李老根说:“你去田里看看土。”
李老根应了一声,跳下田埂,蹲在地里扒开一层土仔细瞧。
二牛站在碑前,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字,忽然说:“我要是早知道有这种地方……就不会上山了。”
沈砚听见了,没接话。
他知道,信任不是一顿饭就能换来的。
但至少,现在他们愿意往前走一步。
李老根从田里回来,脸上有了点笑意:“土松,肥足,苗壮。这不是糊弄人的活。”
楚墨点点头。
他看向沈砚:“明天,我想带更多人来看。”
沈砚笑了:“随时欢迎。”
五个人继续往前走。
麦田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一片绿色的海。
离最近的一块田只有五十步时,沈砚忽然停下。
他弯腰从田埂上捡起一样东西。
是一截断掉的竹管,边缘被利器削断,接口处还有些泥浆。
“这不该在这儿。”
他皱眉,“净水筒的连接件怎么会出现在田里?”
他翻过来一看,内壁有刮痕。
像是被人强行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