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像匹没染透的雾蓝布,轻轻盖在染坊的青石板上。小樱被纺车“嗡嗡”的轻响吵醒,披衣推窗,正看见阿婆坐在廊下,借着月光纺线。
银丝般的棉线从锭子上垂下来,在月光里泛着光,像谁把星星纺成了线。阿婆的侧脸被月光照得柔和,皱纹里仿佛藏着流走的时光,她手里的棉条转啊转,把夜色都转成了柔软的棉絮。
“阿婆,咋还不睡?”小樱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在纺车旁。
阿婆没抬头,指尖捻着棉条:“老了觉少,不如多纺点线。你看这月光多好,纺出来的线都带着亮。”她把纺好的线缠在木轴上,轴上立刻堆起朵银色的云,“这是给你们攒的‘喜线’,将来做新被褥用。”
小樱的脸腾地红了,指尖抠着纺车的木纹:“阿婆又说这话……”
“傻丫头,”阿婆笑着用锭子轻点她的额头,“当年我嫁给你太爷爷,他就用月光纺的线给我做了床被,说这样的线能把日子纺得绵长。”她忽然往染坊那边努嘴,“你看梭子那小子。”
小樱扭头,只见梭子趴在老染缸边,手里攥着根银线,睡得正香。月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他脚边放着个竹筐,里面是刚采的紫苏叶,叶片上的露水在月光里闪着光。
“定是等露水等睡着了,”阿婆叹口气,“这孩子,心思重。”
小樱走过去,想把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刚弯下腰,梭子忽然嘟囔了句梦话:“……银线要绕三圈才牢……”
她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汗湿的额发。染缸里的破邪浆还在泛着微光,像缸底藏着片星空,把他的影子映在缸壁上,忽长忽短,像个会动的剪影。
“当年你太爷爷也这样,”阿婆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声音轻得像月光,“为了给我染块紫藤色的盖头,蹲在染缸边守了三天三夜,最后趴在缸边就睡死了,嘴角还沾着染料,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小樱看着梭子熟睡的样子,忽然觉得时光好像打了个结——当年的太爷爷,如今的梭子,都守着这口染缸,守着一缸的月光和念想。
天快亮时,梭子醒了,发现身上盖着件带着紫藤香的外衣,是小樱的。他猛地坐起来,看见小樱正帮阿婆把纺好的线缠成线团,晨光穿过她们的发梢,把银丝染成了金。
“醒了?”小樱回头,眼里的笑意比晨光还亮,“快来帮阿婆搬线轴,沉得很。”
梭子赶紧跑过去,手刚碰到线轴,就被阿婆按住:“先去洗脸,看你眼角的灰,活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猫。”
他摸了摸脸,果然沾着点草木灰,是昨晚搅缸时蹭的。小樱递过块湿布,笑得肩膀直抖:“阿婆说得对,再蹭点蓝染料,就能直接当‘时光布’的纹样了。”
梭子接过布,故意往她脸上抹了下,灰印立刻沾在她鼻尖上。小樱“呀”地叫着去追他,两人围着染缸跑,脚步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鸟雀扑棱棱掠过晒布架,翅膀带起的风,把刚晾的“雨痕纹”布吹得猎猎响。
阿婆坐在纺车旁,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在晨光里追逐,忽然拿起纺锤,继续纺线。银丝从她指尖流出来,缠在轴上,把晨光、笑声、染缸的气息都缠了进去。她知道,这线会织成新的布,做成新的被褥,盖着两个孩子的日子,像当年她盖着太爷爷纺的线那样,暖乎乎,绵长又安稳。
太阳升高时,染坊里已经堆满了缠好的线团,白的像云,蓝的像天,银的像星。小樱和梭子蹲在紫苏苗旁,看着那圈彩色的小篱笆,篱笆上的线头在阳光下闪着光,把新冒的嫩芽护得严严实实。
“等紫苏长大了,”梭子忽然说,“我用它的花给你染件新衣裳。”
小樱挑眉:“要比阿婆的紫藤盖头还好看?”
“那是自然,”他拍着胸脯,“还要绣上银线的萤火虫,夜里会发光的那种。”
染缸里的水轻轻晃,映着他们的笑脸,像把两个影子泡在了时光里,泡得又软又甜。远处的纺车还在“嗡嗡”转,把新的日子,纺成了不断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