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染坊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蓝布包,脚尖蹭着青石板,像只怯生生的小鹿。
“请问……这里收学徒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睛却亮得很,盯着院里晾着的“草间狐”布直看。
小石头正蹲在染缸边捣薄荷汁,闻言“腾”地站起来:“收!我们收学徒!”他跑过去,差点撞翻旁边的竹筐,“你会认草木不?知道紫苏能染紫、栀子能染黄不?”
小姑娘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认识艾草,我娘用它给我缝过驱蚊包。”她把蓝布包往前递了递,“这是我绣的帕子,您看……能当见面礼不?”
帕子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蒲公英,线脚有点乱,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小樱接过帕子,笑着说:“绣得好,比小石头第一次绣的狐狸强多了。”
阿婆从屋里出来,上下打量着小姑娘:“你叫啥?家在哪儿?”
“我叫阿禾,家在山那边的杏花村,”小姑娘低下头,声音有点发颤,“我娘说……说这里的染坊能教真本事,让我来学学,以后能自己糊口。”
梭子端来碗山楂水,放在石桌上:“先喝口水,别怕。咱染坊收学徒,不看别的,就看肯不肯下力气,认不认草木亲。”他指着墙角的薄荷丛,“知道那是啥不?”
阿禾眼睛一亮:“是薄荷!我家后院也有,夏天揉碎了擦身子,凉快!”
“答对了,”阿婆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就冲你认识它,留下吧。小石头,你带阿禾去收拾东厢房,以后她就住那儿。”
小石头立刻领着阿禾往后院走,嘴里喋喋不休:“我跟你说,染布得先认草木,阿姐有本《草木谱》,上面画着一百多种植物,我教你认!还有新染谱,上面有我画的小狐狸,可好看了……”
阿禾跟在他身后,小手慢慢松开了蓝布包,嘴角悄悄往上扬——来的路上,她还怕自己笨手笨脚没人要,现在看,这染坊的人,像院里的阳光一样暖。
下午,小樱教阿禾捶打蓝草叶。阿禾的手劲小,捶了没几下就红了,却咬着牙不肯停。小石头看在眼里,偷偷把石臼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我力气大,我多捶点,你歇会儿。”
“不用,”阿禾摇摇头,额角的汗珠滴在蓝草叶上,“我娘说,学本事就得吃苦,不然啥也学不会。”
梭子正在劈柴,听见这话直点头:“这姑娘有志气。”他把劈好的柴码在灶房边,“晚上给你们做艾草饼,补补力气。”
晚饭时,阿禾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艾草饼,眼睛却不停往墙上的新染谱瞟。那上面的“草间狐”和“花下狐”,像活的一样,看得她心里直发痒。
“喜欢?”阿婆看出了她的心思,“等你认全了十种草木,就让小石头教你拓狐狸。”
阿禾的脸“腾”地红了,用力点了点头,嘴里的艾草饼忽然变得格外香。
夜里,小石头躺在床上,听见东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爬起来一看,阿禾正借着月光,在纸上画薄荷叶,一笔一划,像在刻印章。
“我教你画吧,”他凑过去,拿起炭笔,“薄荷的叶子边缘有锯齿,得这样画……”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两个低头画画的小脑袋。染坊的染缸里,蓝浆在夜里轻轻发酵,像在孕育着新的颜色——就像这新来的学徒,带着山里的清露,要在染坊的日子里,慢慢染上属于自己的色。
第二天一早,阿禾就起了床,帮着小樱晾晒布料。她的动作还很生涩,却学得认真,连布角的褶皱都要仔细抚平。小石头看着她踮脚够高处的竹竿,忽然觉得,这染坊又多了点什么——像紫藤架上多了朵新花,像染谱上多了个新纹样,热闹得让人心里踏实。
阿婆坐在廊下,看着两个孩子忙前忙后,手里的针线在布上绣出朵小小的蒲公英,针脚细密,像在说一个新的开始。染坊的春天,因为这个叫阿禾的小姑娘,变得更加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