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团火,染坊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春桃蹲在新砌的凉棚下,手里攥着那只缠过红丝的木勺,正往染缸里撒紫苏粉。粉粒刚落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托着,在缸里转了个圈,慢慢化成片紫雾,像有人在水底吹泡泡。
“你看你看,它又在闹了,”阿枣凑过来看热闹,手里的布偶狐狸尾巴被染成了淡紫,“早上我让它给布偶染尾巴,它非得多加两滴,现在紫得像颗熟透的桑葚。”
春桃笑着用木勺搅了搅,紫雾立刻温顺下来,在缸里铺成平平整整的一层,像块刚铺开的紫绸。“它听我的呢,”她小声说,指尖轻轻点了点缸沿,“昨晚我梦到它变成个小紫人,说喜欢凉棚,不喜欢被太阳晒。”
小石头扛着块新凿的青石过来,准备给凉棚加个石桌,闻言嗤笑:“你咋不说它还跟你讨桂花糕吃?我看你是染布染得魔怔了。”话虽如此,他却把青石往凉棚最里头放,“离缸近点,省得日头晒着你这‘活媒’。”
春桃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继续调染料。紫苏汁在她手下渐渐变成深紫,像浸了墨的葡萄,缸底忽然冒出串小泡,“咕嘟咕嘟”地响,竟真像在说话。她侧耳听了听,忽然笑了:“它说谢谢小石头哥。”
“谢我?”小石头的锤子差点砸在手上,“我看它是谢我没把你这整天说胡话的扔染缸里泡着。”
阿禾端着盆井水过来,往凉棚顶上泼了些,水珠顺着茅草往下滴,在青石上溅起细碎的凉。“别欺负春桃了,”她笑着说,“这染料有灵性是好事,昨儿李掌柜来取‘月黄昏’,说布上的桂花纹会随温度变深浅,早上看着淡,午后就浓得像真花,非要再加十匹。”
说起这个,春桃的眼睛亮了:“是真的!我给‘月黄昏’加了点桂花精,染料说喜欢跟着日头走,日头越足,它越精神。”她指着晾布架上的“月黄昏”,果然,阳光最烈的地方,布上的桂花纹浓得发亮,像刚摘下来的。
傍晚收工时,货郎牵着驴来取布,看见凉棚下的染缸直咂舌:“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会变颜色的布!春桃姑娘,你这手本事,能让染料听使唤?”
春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听使唤,是……是它们愿意跟我玩。”
货郎哈哈大笑:“不管是啥,能染出好布就是能耐!我这驴都盯着‘夏荷绿’直打响鼻,怕是也想讨块当披巾呢!”
正说着,那匹“夏荷绿”忽然轻轻晃了晃,布角扫过驴鼻子,驴竟真的“昂昂”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众人都笑了,春桃摸着染缸边的青苔,忽然觉得,这些不会说话的染料,其实什么都懂——它们懂她的小心思,懂染坊的暖,懂每个日子里藏着的盼头。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春桃坐在染缸边,手里拿着银镯子,看着缸里的紫苏汁泛着微光。她轻声说:“明天我们染‘松雪青’好不好?阿婆说那是冬天的颜色,得用点凉意在里头。”
缸里立刻冒起串小泡,像在点头。春桃笑了,把银镯子轻轻放在缸沿上,镯子的银光映在紫汁里,像撒了把碎星星。
小石头路过凉棚,看见她对着染缸说话,脚步放轻了些。他想起早上春桃说染料谢他,心里忽然有点发烫——或许这些染料真的会说话,只是它们的话,只有用心的人才能听见。
他悄悄从兜里掏出块桂花糕,放在凉棚的石桌上,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春桃发现了石桌上的桂花糕,旁边的染缸里,紫苏汁正泛着甜甜的香,像有人把糕的味融进了染料里。她拿起糕咬了口,甜香在嘴里漫开,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这会说话的染料,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暖,在时光里慢慢酿,越酿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