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刚滚过山头,染坊的院角就冒出了片新绿。阿苗蹲在紫苏丛边,手指轻轻碰了碰刚抽芽的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春桃拿着新染谱走过来,竹纹宣纸被晨露打湿了边角,透着股草木的清香。
“该添新页了,”春桃翻开染谱,去年的“青黛色”那页还留着阿苗画的小蓝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苗的第一块布”,“今年的新染料得记上,还有新来的小家伙们。”
阿苗凑过去看,染谱里夹着片干枯的紫藤花,是小石头去年夹进去的;还有颗红豆,别在阿枣画的布偶狐狸尾巴上;春桃自己的银镯子印记,被拓在“月黄昏”那页的角落,像个小小的月亮。
“我能画今天的紫苏芽吗?”阿苗指着丛里最壮的那株,芽尖泛着点紫,“它长得真快,昨天还没这么高呢。”
“当然能,”春桃把炭笔递给她,“染谱是咱大家的,谁都能添笔画。你看这页‘松雪青’,小石头画的狐狸戴了顶棉帽,说是冬天冷,得给它暖和暖和。”
阿苗握着笔,小心翼翼地在空白页上画紫苏芽,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竟画出颗小小的露珠,像真的挂在芽尖上。春桃看着直点头:“比我第一次画的蒲公英强多了,我那时候把根画成了绳子,被阿婆笑了好几天。”
小石头扛着新刻的拓板进来,上面是只衔着紫苏叶的小狐狸,尾巴卷着朵桃花。“给新页添个纹样,”他把拓板往桌上一放,“阿婆说惊蛰要染‘春醒绿’,用刚抽芽的柳树枝,配着紫苏汁,染出来的布像刚化冻的河,透着股机灵劲。”
阿枣抱着布偶狐狸跑过来,布偶的新鞋是用“春醒绿”的边角料做的,鞋面上拓着片小柳叶。“我的狐狸也穿上新鞋了,”她举着布偶在染谱上比,“阿苗姐,你也给你的紫苏芽旁边画只小狐狸吧,让它们做邻居。”
阿苗笑着点头,在紫苏芽旁边画了只小小的狐狸,爪子扒着芽茎,像在跟它打招呼。春桃在旁边写:“惊蛰,新紫苏抽芽,配柳叶染‘春醒绿’,阿苗绘芽,小石头拓纹,染坊的春天醒了。”
字刚写完,院外就传来货郎的铃铛声。张货郎牵着驴车进来,车上装着些新收的栀子,黄澄澄的像堆小太阳。“给你们带好东西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南边来的苏木,比咱这儿的颜色艳,染‘满堂红’准保亮瞎眼。”
春桃打开布包,苏木的红透着股温润,不像本地的那么烈。“这能染出‘胭脂红’,”她眼睛亮了,“比‘满堂红’浅点,像姑娘家擦的胭脂,嫩得很。”
小石头凑过去闻了闻:“我来刻‘胭脂红’的拓板,就刻只狐狸叼着胭脂盒,保准好看。”
阿婆坐在廊下晒暖,看着孩子们忙活,忽然说:“把苏木的用法记在染谱上,再画朵南边的凤凰花,听说那花红得像火,配‘胭脂红’正好。”
傍晚时,染谱的新页已经写满了。紫苏芽旁边站着小狐狸,苏木的红旁边画着凤凰花,“春醒绿”的方子底下,阿枣画了串小小的脚印,说是布偶狐狸踩过的。春桃把新拓的小狐狸纹样拓在页脚,金红的狐狸衔着紫苏叶,像在说“春天来啦”。
大家围在炭盆边,翻着染谱看,炭火映得纸页发红,每个字、每幅画都透着暖。阿苗摸着自己画的紫苏芽,忽然觉得,这染谱不只是本方子,是染坊的日子长出来的藤,每个人都是藤上的芽,慢慢爬,慢慢长,缠成了团热闹的绿。
“等夏天,咱染‘菱角青’,”阿枣啃着薄荷糕说,“我要画满池塘的菱角,让小狐狸在里面游泳。”
“秋天染‘稻穗黄’,”春桃接着说,“用新收的稻壳,染出来的布带着米香,给学堂的孩子们做书套正好。”
小石头抢着说:“冬天还染‘松雪青’,我给狐狸刻顶新棉帽,比去年的还厚。”
阿婆笑着点头:“日子不停,染谱就长不完。就像这院里的草木,枯了又青,青了又枯,总能冒出新的绿来。”
夜里,染坊的灯亮着。春桃把染谱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纸页,把上面的紫苏芽、小狐狸、凤凰花映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画。她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春天,不只是草木醒了,是人心醒了,盼头醒了,那些藏在染液里的精灵,也跟着伸了个懒腰,准备好给新的日子染上更亮的色。
窗外的紫苏芽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染谱上的画打招呼。新的一页已经翻开,等着大家用日子当染料,慢慢涂,慢慢画,把每个寻常的晨昏,都染成染谱里最暖的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