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染坊后院的晾晒架上挂满了新染的“月白”色布料,风过时,布幅轻晃,像一片流动的云。丫丫蹲在石臼旁捶打蓝草,木槌起落间,靛蓝色的汁液溅在她的粗布围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圆斑。
“丫头,当心些,”王掌柜叼着旱烟走过来,烟杆在鞋底磕了磕,“这蓝草汁沾在衣料上难洗得很,别糟践了新做的围裙。”
丫丫抬头笑,鼻尖沾着点蓝灰:“知道啦王伯,这不是想着赶在端午前把这批‘月白’布送到镇上的绸缎庄嘛。”她直起身,捶得发红的手掌在衣角蹭了蹭,“您看这颜色,比上次调的浅了三分,绸缎庄的李老板指定要这种‘晴光色’,说配端午的香囊正好。”
王掌柜眯眼瞅着布料:“嗯,色阶匀了,就是浆水还得再熬稠些,不然下水易褪色。”他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石臼里的汁液,在指甲盖上抹了抹,“蓝草得再发酵三日,现在的性子太急,染不出那种温润的光。”
正说着,街口传来马蹄声,是镇上布庄的伙计来取货。小伙计跳下马,老远就喊:“王掌柜,上次订的‘榴红’布好了没?张大户家嫁女儿,等着做陪嫁的褥子呢!”
“早候着了,”王掌柜应着,引他往库房走,“新调的‘榴红’加了苏木,比往常艳三分,保准合张大户的意。”
丫丫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头继续捶打蓝草。石臼里的汁液泛起细密的泡沫,映着头顶的日头,闪着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前日在后山采蓝草时,撞见货郎老周赶着驴车往邻村去,车上装着刚收的栀子,黄澄澄的堆成小山。老周说,这栀子加明矾能染出“鹅黄”,若是混着茜草,又能调出“橙粉”,像极了村口那棵老杏树春天的花色。
“丫头,发什么愣?”王掌柜的声音从库房传来,“把那匹‘天水蓝’卷好,李秀才要用来糊书斋的窗,得赶在今晌午送去。”
丫丫应着,快步走向晾布架。阳光透过布隙落在她脚上,像撒了把金粉。她轻轻抚过“天水蓝”的布面,触感柔滑,颜色清透得像雨后的天空——这是她跟着王掌柜学染的第一匹布,当时调错了比例,染出来的颜色偏深,被王掌柜骂了顿,如今却成了镇上读书人家最爱的颜色。
库房里,王掌柜正给小伙计打包“榴红”布,胭脂色的布料在他手里展开,像一团流动的晚霞。“记着跟李老板说,这布得用温水洗,别用皂角,不然颜色要跑。”他细细叮嘱,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丫丫抱着“天水蓝”布走过,听见伙计笑着回话:“王掌柜放心,镇上谁不知道您染的布,色牢得很!前年老陈家娶媳妇,用的您染的‘绛红’布,洗了八遍,颜色还跟新的一样。”
风穿过染坊的竹窗,带着蓝草和苏木的清香。丫丫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染谱,上面用朱砂标着各色配方:“月白”需三分石灰七分草木灰,“榴红”要加陈年的酒糟,“天水蓝”得用晨露调和……每一笔都是王掌柜的心血,也是她一点点记下的门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虽沾着洗不掉的蓝渍,却比任何首饰都让她踏实。远处传来学堂的钟声,丫丫抱着布,脚步轻快地往镇上走——她知道,这匹“天水蓝”糊在窗上,映着日头读书,该是极舒服的。而石臼里的蓝草汁还在发酵,等明日,又能染出一院子的晴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