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村的秋意渐浓,山峦浸染出深浅不一的黄与红,像打翻了调色盘。
姬子卿的小院工地,青砖黛瓦的轮廓已清晰可见,木工师傅正叮叮当当地安装着最后几扇雕花木窗。
空气里弥漫着新木的清香、湿润泥土的气息,还有水泥未干的微尘味道。
工人们吆喝着,将清理出来的碎石和最后的建筑垃圾装上小三轮,准备拉走。
整个院落,正褪去工地的粗粝,显露出沉静内敛的筋骨。
姬子卿站在初具规模的书房窗框前,手指拂过那特意定制的双层中空玻璃边缘。冰凉的触感传来,窗外,布林村错落的屋舍和远处层叠的秋山尽收眼底,像一幅缓缓铺开的卷轴。
不久后,这里将是他存放灵魂的堡垒。
但现在,屋内堆着杂物,灰尘尚未落定,弥漫着新装修材料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
显然,此刻还无法入住。
“姬老板,”领头的瓦匠老孙走了过来,摘下沾满灰渍的帽子抹了把汗,“主体算是齐活儿了!剩下就是您院子里的精细活,铺铺路,整整菜畦,还有您那池子边的石头。再有就是散味儿,怎么着也得个把月才能住得舒坦。您看……?”
姬子卿的目光从远山收回,落在老孙朴实的脸上:“辛苦了孙师傅。后续的收尾还得麻烦大家。我最近……有些别的事要处理,得暂时离开村子一阵子。这边就拜托您多照应,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做就行,工钱我回头一起结算。”
“行!您放心!”老孙拍着胸脯,“保管给您弄得妥妥帖帖!这院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
姬子卿点点头,没再多言。
他最后环顾了一眼在秋阳下泛着温润光泽的新居,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
车身沾满了往返建材市场的泥点,显得有些沧桑。
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熟悉的低沉轰鸣,载着他驶离了布林村,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金黄稻田和忙碌的农人身影。
目的地是谷景镇。
镇子不大,依着一条水量渐少的河流而建。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宾馆——“悦来客栈”。
名字透着点古意,但门面已显陈旧。
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女人,姬子卿递过身份证,简短地要了一个月的单间。
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和陈旧地毯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设简单:一张铺着白色涤纶床单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一个小衣柜。
唯一的“现代”气息是床头柜上一个老旧的电话机,窗户对着一条狭窄的后巷,光线有些昏暗。
但这暂时的简陋,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他需要的,是一个不受打扰、能连接电源的地方。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部件:一台被拆掉了外壳、线路板裸露在外的笔记本电脑主板,两块用特殊支架固定着的移动硬盘,一个带着强劲风扇的显卡坞,里面插着一张顶级规格的Rtx 4090显卡,还有配套的高功率电源适配器。
这些是他从城里带来的“火种”,一直藏在布林村旧居的角落,如今终于要重新点燃。
因为组装的外壳还没想好怎么弄,所以姬子卿暂时没有安装外壳,他将主板固定在桌面上,连接好电源、显卡坞、硬盘。
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式的折叠显示器支架,将一个轻薄但高分辨率的显示器卡上去,接好线缆。
最后,是机械键盘和手感精准的鼠标。他像一位外科医生,动作稳定而迅速。
当最后一个接口插牢,他按下电源开关。
一阵低沉的风扇嗡鸣声瞬间充满了狭小的房间,显示器亮起,幽幽的蓝光照亮了他沉静的面容。
小小的折叠桌上,一个由笔记本主板、外置显卡坞、堆叠的硬盘组成的临时工作站,如同一个微型的科技堡垒,与这简陋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风扇持续发出低沉的嘶鸣,驱散着高性能硬件散发出的热量,成了房间里唯一恒定的背景音。
姬子卿拉上有些发黄的窗帘,将小镇傍晚的喧嚣和昏暗的光线隔绝在外。
他坐进那张并不舒适的椅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悬停在冰凉的机械键盘上方。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深邃如古井。
他没有立即开始,而是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房间里的陈旧气息与外面世界的纷扰一同吸入,再缓缓吐出。当双眼再次睁开时,所有的沉静都化为一种锐利的专注,如同即将出鞘的剑。
指尖落下,敲下第一行命令,唤醒沉睡的系统。
黑色的终端窗口弹出,白色的字符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上滚动。
他调出自己设计的集成开发环境,界面是深沉的墨蓝色,代码高亮显示,结构清晰得如同精密的建筑图纸。
光标在屏幕上稳定地跳跃,一行行代码流畅地生成、排列、组合。
他在构建一个灵魂——一个名为“蓝鲸”的人工智能核心。
这远非普通的应用程序。它涉及神经网络的复杂架构,需要模拟人脑神经元连接与信号传递的本质。
屏幕上,多个窗口同时展开:
一个窗口显示着动态演化的拓扑图,代表“蓝鲸”的神经网络层正在姬子卿的指令下被构建、连接、调整权重。无数节点模拟神经元和它们之间纵横交错的连线模拟突触连接构成了一张庞大而精密的网。
他快速地在另一个文本编辑器里修改着核心的模型结构定义文件,调整着卷积层的深度、池化层的大小、全连接层的维度。
参数在指尖精确地微调,每一次改动都影响着这张“意识之网”的疏密与传导效率。
另一个窗口是代码编辑器的核心区域。他正在编写核心的学习算法。
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骤雨初歇,又时而陷入长久的停顿,那是思维在算法的迷宫中艰难地穿行。
他实现了改进的反向传播算法,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复杂的数学公式被转化为精确的python或c++代码。
梯度下降的优化策略、损失函数的精确定义、防止过拟合的正则化技巧……一行行代码严谨如数学证明,逻辑链条环环相扣,容不得半点差错。
第三个窗口则不断滚动着实时日志。
这是“蓝鲸”在初步训练中的反馈。
他利用手头两块大容量移动硬盘里存储的海量、经过他严格筛选和预处理的语料库,涵盖科技文献、经典哲学、历史档案、甚至多语言平行文本,对模型进行着初步的“喂养”。日志里高速滚动着处理进度、计算出的损失值、评估指标。
他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定着这些跳动的数字,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模型的学习轨迹,判断是否陷入局部最优,是否需要调整超参数,学习率、批次大小等。时而,他会暂停训练,返回前面的代码层,对某个激活函数进行替换,或对某个注意力机制模块进行重构优化。
时间在代码的河流中失去了意义。
窗外小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又渐次熄灭,房间内,只有风扇的嗡鸣、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以及屏幕上流淌不息的光影之河。
他偶尔起身,用宾馆劣质的电热壶烧点开水,泡一杯浓得发苦的绿茶提神,简单的速食面包或饼干就是一顿饭。
困极了,就和衣在硬板床上躺两三个小时,醒来时眼底布满血丝,但大脑却异常清醒,仿佛从未停止过对“蓝鲸”神经通路的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