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霜站在海拔4700米的经幡阵前,高原风卷走香格里拉最后一片流云,也卷走了她心底最后一丝逃避的念想。
京都的紧急电话穿透稀薄空气:“李总,官媒《美丽乡村采风令》下达,战略合作机会十年一遇。”
会议室投影仪嗡嗡作响,策划总监激情挥舞激光笔:“经过公司讨论,我们可以全力打造一档娱乐网络综艺节目,名为《驻村第一站》必须选爆款潜力村!我推荐网红民宿聚集地莫干山……”
李寒霜指尖点过卫星地图,停在江省交界处一片无名丘陵:“去余尧镇。”
所有人怔住——那里连4G信号都时断时续。
只有她自己知道,行车导航图上那个绕行三次的红点旁,那里曾经是姬子卿和柳如烟度蜜月的地方,柳如烟甚至还在一边度蜜月一边工作,不知是敷衍,还是什么。
时间回到七天前。
飞机降落在江南时,梅雨季正酿得浓稠。
李寒霜扔下行李箱里成套的高定西装,裹了件苏绣铺子的素色棉麻长衫,撑一把油纸伞走进南浔的雨巷。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白墙黛瓦的轮廓,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船娘摇橹的欸乃声从河道深处传来,混着茶馆里飘出的评弹软语。
她坐在临窗位置点了一盏碧螺春,看雨水顺着百年廊檐滴落成线。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是家里人的第十次试探归期。
指尖划过关机键,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游人如织的笑脸。
热闹是他们的,她只尝到舌尖清苦的涩。
两天后,她的越野车碾过腾格沙漠的流沙。
无垠的金黄在车窗外铺展,沙丘脊线被夕阳熔成滚烫的金边。
三天后。
她躺在尚有余温的沙地上看银河倾泻,星子近得仿佛伸手可摘。向导递来烤得焦香的羊肉,笑着说:“在这儿,烦恼都被风刮跑啦!”
李寒霜撕下一块肉慢慢咀嚼,粗粝的香料味灼烧着喉咙。
旷野的孤独像沙粒钻进骨髓,京都的霓虹反而在记忆里烧得更亮。
五天后。
当越野车攀上香格里拉海拔4700米的垭口时,五色经幡在罡风中猎猎狂舞。
她学着藏民俯身触摸冰凉的石堆玛尼堆,指尖传来粗粝真实的触感。
远处雪山之巅反射着刺目白光,煨桑的青烟笔直升向湛蓝天穹。就在她闭眼感受灵魂被圣洁涤荡的刹那—— “李总!国家官媒视频平台发布《协助美丽乡村,采风入基层》红头文件!”助理的语音消息被风割得断断续续,却字字砸进耳膜,“战略合作资格…各平台都在抢…您必须回来坐镇!”
经幡在身后翻卷出巨大的浪涌。
李寒霜攥紧冻得发麻的手指,最后望了一眼卡瓦格博峰顶的旗云,转身走向等在山口的车。
宾果传媒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倒映着京都的钢铁丛林。长桌两侧坐满了神色紧绷的高管,投影幕布上,“关于《协助美丽乡村,采风入基层》专项工作的实施意见”的红头文件标题刺得人眼睛发酸。
“官媒背书,千万级流量扶持,还有长期战略伙伴合同——这是宾果转型主流内容的关键战役!” 策划总监陈锋的激光笔在幕布上划出红圈,“我建议打造一款明星真人秀!顶流+乡村反差,绝对爆款!选址必须自带话题,莫干山高端民宿圈,或者最热门的网红景点……”
运营总监摇头:“明星片酬吃掉大半预算,官媒强调‘真实记录基层风貌’,搞成作秀怕适得其反。”
“那就做纪录片?” 有人迟疑道,“但纯纪录片商业价值太低……”
争论声浪中,李寒霜沉默地划动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卫星地图,一个不起眼的蓝点悄然闪烁——江省昆市·余尧镇。
她点开镇志资料:
余尧镇,地处江三省交界丘陵区。
支柱产业:传统蚕桑、水稻。
特色资源:百年古桑林300亩(年产桑葚6000斤),明清古窑址群,手工缫丝非遗传承人2位。
短板:交通不便,青壮年外流率超60%,4G信号覆盖率仅75%。
“去余尧镇。” 清冷的声音斩断所有争论。会议室瞬间死寂。
陈锋差点跳起来:“李总!那里连快递都要去镇上取!拍摄团队怎么驻扎?直播信号怎么保障?”
“没有明星,” 李寒霜抬眼,眸光如雪刃出鞘,“《驻村》工作组由宾果95后新生代导演、摄影师组成,与村民同吃同住。拍摄内容聚焦三个维度……”
她指尖敲下键盘,幕布画面切换:
一、桑田突围:记录古桑林嫁接高附加值“无籽大十”品种的技术攻坚,开发桑葚酒、桑叶茶产业链;
二、古窑新生:跟拍非遗匠人用古法烧制陶器,结合现代设计打开销路;
三、归巢计划:寻找返乡青年,讲述他们用电商激活桑葚干、手工蚕丝被的故事。
“真实自有千钧之力。” 她扫视全场,“我们要拍的,不是被观赏的乡村标本,而是正在搏命的乡村振兴现场。”
……
散会后,李寒霜独自留在会议室。卫星地图被放大到极致,余尧镇的地形肌理清晰可见。
李寒霜指尖一颤,咖啡在杯沿荡出深褐涟漪。
她想起香格里拉呼啸的经幡风,想起沙漠里灼人的孤星,想起江南永远下不完的雨。
原来兜兜转转,命运早在她心灰意冷的散心路线上,埋下了一个深藏的坐标。
水汽氤氲的按摩浴缸里,夏繁星将整个身体沉入漂浮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顶级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外,是上海外滩永不熄灭的璀璨江景。
新剧《浮世星光》长达五个月的拍摄终于杀青,最后一场哭戏耗尽了她的所有情绪,此刻只剩下被抽空般的疲惫。
虽说投入太多情感,可娱乐圈、论坛贴吧上一直都大量水军说她演技尴尬,不适合演戏,应该去沉淀增长演技。
裹上冰凉丝滑的Frette浴袍,她把自己摔进客厅中央那张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沙发里。
手机屏幕亮起,经纪人林薇的信息带着不容忽视的感叹号跳出来:
薇姐:宝!看链接!天降大饼!速回电!急急急!
后面跟着一个加密文档的链接。
夏繁星懒洋洋地点开。宾果传媒的logo下,加粗的标题刺入眼帘:
《驻村第一站》核心嘉宾拟邀名单(绝密)
她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备注:唯一顶流咖位嘉宾,拟担任“乡村振兴助力大使”。
几乎是同时,林薇的语音电话就追了过来,声音亢奋得劈了叉:
“繁星!看到没?!宾果李寒霜亲自挂帅的S+级项目!国家官媒《美丽乡村采风令》的头部合作!这可不是普通的综艺,这是披着综艺皮的正剧入场券!”
林薇语速快得像机关枪,“片酬?那都是小头!关键是这个‘助力大使’的title!官媒背书!根正苗红!只要你往那田埂上一站,跟老乡唠唠嗑,帮他们卖卖土特产,之前那些说你‘只有脸’、‘没深度’的黑通稿,全都能给你洗成正能量!转型之路直接铺上金毯子!这机会,多少花旦挤破头都抢不到!李寒霜点名要你,绝对是看上你国民度和……”
“地点在哪?” 夏繁星打断林薇的滔滔不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通告页面上滑动,目光掠过那些冠冕堂皇的项目介绍——“深入基层”、“真实记录”、“助力振兴”——最终停留在执行地点那一栏:项目驻地:江省昆市·余尧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