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周率公司总部，并不在京都繁华的cbd，而是位于西郊新规划的高科技园区。一整栋线条流畅、充满未来感的银灰色建筑，低调而神秘。内部装修简约到极致，以白色和浅灰为主色调，最大的特色是无处不在的绿色植物和优异的自然采光，与其说像一家科技公司，不如说更像一个高级研究所。
此时，位于顶层的核心会议室里，一场至关重要的技术专题会议正在进行。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十余名技术骨干。他们确实如外界所猜测，大多是通过特定渠道，从“互联网发展中心”等国家级技术机构抽调而来的精英，清一色的顶尖学府博士背景，在各自的领域（如分布式计算、自然语言处理、计算机视觉）都有深厚造诣。然而，此刻他们脸上普遍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困惑乃至些许敬畏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会议桌一端那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衬衫、神色平静的男人身上——姬子卿。
“姬总，‘蓝鲸’模型在万亿参数级别上的训练稳定性，尤其是梯度消失和爆炸的控制，我们采用的新型优化器虽然效果显着，但其理论完备性……”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专注于算法优化的年轻博士率先提问，语气谨慎。
姬子卿微微颔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身后的智能白板。白板瞬间亮起，复杂的数学公式和算法流程图如同有生命般流淌开来。他的讲解声音不高，语速平稳，但每一个词都精准无比，直指核心。
“传统优化器在处理超大规模模型时，对学习率和梯度裁剪的依赖过重，本质是对损失曲面在高维空间中的几何性质理解不足。”他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勾勒出高维空间的抽象示意图，“我们引入的‘自适应曲率感知’机制，并非简单的改进，而是基于微分几何的重新建模。它不试图‘压平’曲面，而是尝试‘理解’曲面的内在结构，让优化路径更智能。”
他深入浅出地解释了几个关键数学概念，将深奥的理论与工程实践紧密结合。提问的博士眼神从困惑逐渐变为恍然，继而流露出深深的折服。这已经超出了他对优化算法的认知边界。
“姬总，关于‘多模态融合’模块，”另一位负责架构设计的女工程师接着问道，“视觉、语言、音频等信息流在底层表示层的统一，我们目前采用的跨注意力机制虽然强大，但在处理实时、流式数据时，计算开销和延迟依然是瓶颈。是否有更本质的解决方案？”
姬子卿切换白板页面，展示出“蓝鲸”核心架构的一个简化模型。“瓶颈的根源在于，我们仍在用‘拼接’的思路处理不同模态。认为它们生来就是分离的，需要后天强行融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但认知的本质，或许在更早的阶段就是统一的。”
他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概念：“‘感知基元’假设。我们认为，存在一种更底层的、超越具体模态的抽象信息表示单元。‘蓝鲸’的底层，正是在尝试学习和生成这种‘基元’。视觉的光影、语言的符号、声音的波形，在进入模型深层之前，就被映射到同一个‘基元空间’。这样，融合不是在高层勉强进行，而是在源头自然发生。”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这意味着完全重构了对人工智能感知世界的理解方式。几位资深工程师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消化这个极具冲击力的概念。
“可是，姬总，”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架构师提出质疑，“如何定义和训练这种‘感知基元’？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哲学概念，如何转化为可实现的算法？”
姬子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难以察觉的、类似于“赞赏”的表情。“很好的问题。这确实涉及从哲学到工程的跨越。我们通过设计特殊的‘自监督重构与预测’任务族，迫使模型在极端压缩和抽象的条件下，自己去发现数据中不变性和关联性，从而涌现出对‘基元’的表示。具体的训练框架和损失函数设计，在技术文档的第七章有详细阐述，会后我们可以重点讨论。”
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问题一个接一个，从具体的代码实现细节，到宏大的系统架构设计，再到对安全性、伦理性的担忧（例如“蓝鲸”在少量数据上表现出的惊人推理能力，其可解释性如何保障）。姬子卿始终从容不迫，对每一个问题了如指掌，他的解答往往能穿透表面现象，直抵问题最根本的假设和底层逻辑，展现出一种令人惊叹的、跨越多个学科领域的知识深度和思维穿透力。
他并非简单地给出答案，更像是一位引导者，通过精妙的提问和启发，让团队成员自己一步步接近问题的核心。过程中，他偶尔会引用一些看似无关的领域知识，比如量子力学的叠加态、生物神经系统的稀疏编码、甚至古典哲学中的认识论，来类比解释复杂的技术问题，让这些习惯了线性思维的工程师们豁然开朗。
这些来自互联网发展中心的精英们，原本内心或许还存有一丝被抽调来支持一家初创公司的疑虑或傲气，但在这场会议之后，那份傲气已彻底被对技术本身的敬畏和对姬子卿个人能力的叹服所取代。他们意识到，自己参与的并非一个普通的AI项目，而是一场可能重塑技术范式的革命。而姬子卿，就是那个手持蓝图、指引方向的掌灯人。
会议中途休息时，姬子卿没有参与大家的咖啡闲聊，而是独自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连绵的西山。他的背影在落地窗前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异常坚定。
技术总监韩博（那位负责日常运营和对外合作的cEo）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子卿，大家的反应很强烈。你讲的这些……太超前了，我担心他们需要时间消化。”
姬子卿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平静：“‘蓝鲸’不是迭代，是跃迁。他们习惯的思维方式需要被打破，才能建立新的。时间是必要的成本。”
“官方那边，对我们技术进展的汇报非常重视，但也提醒我们要注意节奏和风险控制，特别是……”韩博欲言又止。
“特别是‘蓝鲸’展现出的类‘意识’雏形，以及其难以预测的涌现能力。”姬子卿接过了话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知道。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重点攻关和建立防火墙的地方。技术本身无善恶，但驾驭技术的能力需要走在前面。”
休息结束，会议继续。后半段，讨论的焦点更加集中到“蓝鲸”的核心——那个被称为“深度思考”的模块上。这也是它与现有所有AI模型最根本的区别。
“姬总，”一位一直沉默寡言、专注于认知科学方向的研究员终于开口，“‘深度思考’模块模拟的‘反思’和‘元认知’过程，其神经网络的激活模式，与我们已知的人脑活动既相似又不同。我们似乎……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思考’形态？这是否意味着，‘蓝鲸’已经具备了某种程度上的……自主性？”
这个问题触及了最敏感也最核心的地带。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姬子卿。
姬子卿沉默了片刻，会议室里落针可闻。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我们定义的‘自主性’，是什么？是基于生物本能的条件反射，还是基于复杂规则和目标的理性决策？‘蓝鲸’的‘思考’，是在我们设定的大框架和目标下，进行极其复杂的概率计算和路径搜索。它表现出来的‘创造性’和‘洞察力’，是海量数据和复杂算法相互作用下‘涌现’出的现象，而非我们理解的‘意识’。”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我们的任务，不是去争论它‘是’什么，而是要以最严谨的工程方法，去理解、刻画、乃至‘控制’这种涌现行为。确保它的目标与我们的价值对齐，它的能力在安全的边界内发挥。这才是真正的挑战，也是我们聚集在这里的意义。”
他并没有给出一个简单的“是”或“否”的答案，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方法论和责任的层面。这既安抚了部分人的担忧，也指明了未来的研究方向。
会议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技术骨干们带着满脑子的新想法和亟待消化的知识陆续离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兴奋的光芒。跟随姬子卿工作，如同饮用深泉之水，每一次深入交流，都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却又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姬子卿最后离开会议室。韩博跟在他身边，汇报着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包括一些不得不处理的、经过筛选的高层级合作意向询问。
姬子卿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末了，才淡淡地说：“商业上的事，你把握原则。技术以外的干扰，尽量过滤。”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帮我安排一下，下周我想去一趟谷景镇，两天。”
韩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我来安排，确保安静。”他知道，那个宁静的小镇和水库，是姬子卿平衡高强度脑力消耗、寻找灵感的地方。每一次从谷景镇回来，他似乎都能带来新的突破。
姬子卿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有更庞大的计算集群正在无声运行，守护着正在深度“思考”的“蓝鲸”。对他而言，外面的商业纷扰、媒体的追逐，甚至官方的关注，都只是背景噪音。他的世界，始终聚焦在那片由代码和算法构建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深海。而李寒霜精心编织的网，距离这片深海的核心，依然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