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僻静角落,假山嶙峋,恰好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姜云舒”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背对着进忠,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
“进忠公公,前儿个内务府那边克扣我份例的事儿,这都几日了,怎么还没个说法?莫不是……公公如今贵人事忙,把我这小小的请求给忘了?”
她微微侧过头,眼波流转,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宫人对进忠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勾引,既像埋怨,又像撒娇。
进忠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她的侧影。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与他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碎片隐隐重叠。
他压下心头那莫名的悸动,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些:
“姜尚宫的事,奴才怎敢怠慢?内务府那边,奴才自有手段料理,保管明日就把缺的份例,连本带利给你送回去。”
“姜云舒”这才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却让进忠晃了神:
“那就多谢进忠公公了。”
她伸出手,似是要轻轻碰触他的手以示感谢。
进忠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握住那只莹白纤细的手。那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姜云舒”却迅速将手缩回了袖中,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薄怒:
“进忠公公!这光天化日的……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进忠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看不出丝毫恼意,反而顺着她的话道:
“是奴才孟浪了,尚宫莫怪。”
他心中并无被拒绝的羞耻,只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纵容。
类似的情景已上演过多次。她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他一点甜头。
一个眼神,一句软语,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摆平麻烦,从克扣份例到打压对手,甚至在某些御前事务上为她行方便。
但每当他想更进一步,哪怕是指尖的触碰,都会被她以各种理由避开。
她像是一只精心编织罗网的蜘蛛,用虚情假意的丝线,将他牢牢缚住,只汲取她需要的养分。
又一次,“姜云舒”无意间提及了某位妃嫔身边的宫女曾对她出言不逊。
进忠眼神一冷:
“哪个不长眼的?小爷让她明儿就滚出宫去。”
“姜云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算计的光,声音柔柔弱弱:
“进忠公公待我真好,不过这做对食的事……我还要再考虑一二。”
进忠也没恼,淡淡应下。
待进忠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姜云舒”脸上那柔弱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逞的笑意。
那笑意尚未完全展开,她周身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瞬,一丝极其淡薄的黑色气息在她身侧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她的面部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如同做工精致的木偶卡顿了一下,眼神也变得空洞无物,但这一切异状都在眨眼间恢复如常,快得仿佛只是阳光下的错觉。
她抬手,理了理根本不曾凌乱的鬓角,动作标准却缺乏一丝生气。
远处的姜姜,透过枝叶的缝隙,恰好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黑气,以及“姜云舒”脸上瞬间的僵硬,她温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个“姜云舒”……果然有问题。
而走在宫道上的进忠,抚摸着袖中一枚始终未能送出的羊脂玉簪,心中那片存放记忆碎片的角落,似乎在隐隐作痛。
他知道她在利用他,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但那又怎样?
只要顶着“姜云舒”这个名字,只要有着那样一张脸,他就无法袖手旁观。
—— ——
进忠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
梦里,那女子身影总是在他触手可及的瞬间化作飞灰,只留下心口处空落落的剧痛。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湿了单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呼吸急促而紊乱。
就在这心神未定之际,庑房那扇向来紧闭的窗户,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咔哒”声。
进忠瞳孔骤缩,袖中的短刃滑入掌心,阴鸷的目光瞬间锁死声音来源。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滑了进来,踉跄落地,带进一股夜风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月光勉强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是个女子。
她身形纤细,穿着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但此刻那身衣服的前襟已被暗色的液体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她单手捂着小腹,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姜姜?
她抬起头,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嘴角还挂着一缕未干的血痕。
她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算是笑容的弧度,声音因失血而有些微弱,一把匕首指向了进忠的脖子:
“进忠公公……真巧啊。您说……您是打算发发善心救我一命,还是想……我们今晚就一起下去,给阎王爷做个伴?”
她的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商量今晚的宵夜,但进忠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把匕首绝对会先一步割开他的喉咙。
然而,更让进忠心头巨震的是她小腹上的伤口,
那不是规则的刀剑伤,也不是箭伤,而是一个碗口大小的血窟窿,边缘呈现出灼烧痕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仿佛是被什么非人的力量瞬间贯穿。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眼前女子竟然与他梦中那模糊的影子缓缓重叠。
他死死盯着那个可怖的伤口,握着短刃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救,还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