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
金玉妍解了禁足,复位为嘉妃,虽恩宠大不如前,但总算摆脱了北三所的凄冷。
许是在禁足时受了太多磋磨与刺激,她在启祥宫中养了数只毛色油亮的狗,其中最得她喜爱的,是一只圆滚滚、唤作富贵儿的小狗。
此刻,她正牵着富贵儿在园中小径上散步,神情间少了昔日的张扬泼辣,多了几分沉静。
恰在此时,迎面遇上了同样在散步的姜云舒与进忠,两人中间是活泼雀跃的永琮。嘉妃目光微闪,想起禁足时姜云舒让人传来的那些话……
“异族之子,无缘大统,安分守己,方得善终。”
她心中那点不甘早已被现实磨平,如今只想寻个稳固的倚靠。
她牵着狗,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搭话:
“昭懿尚宫,进忠公公,真是巧了。七阿哥也出来玩耍?”
姜云舒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在她身后那群小狗上掠过,并未多言。进忠更是连眼皮都未抬,只专注地看着永琮,防止他乱跑。永琮倒是好奇地看着那只叫富贵的小狗。
几人算是同行了一段,嘉妃寻着话头,言语间隐约透露出想依附之意,只盼日后在宫中能得些照拂,日子好过些。姜云舒听着,偶尔应一两句,态度不明。
就在这时,另一条小径上,如懿扶着容佩的手,缓缓走来。她近日诊出有孕,更是矜贵,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
许是人群的气息惊扰了嘉妃牵着的狗,那只叫富贵儿的小狗冲着如懿汪汪叫着。
如懿猝不及防,被这突然出声的小畜生吓得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幸得容佩死死扶住。
“放肆!”
容佩当即厉喝一声,见皇后受惊,怒火中烧。她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扬手就狠狠扇了嘉妃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花园里格外响亮。
“嘉妃!你竟敢纵犬惊扰皇后凤驾!该当何罪!奴婢今日就替皇上和皇后娘娘教训嘉妃!”
容佩声色俱厉,说着还要再打。
嘉妃被打得懵了一瞬,脸上火辣辣的疼,屈辱和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她金玉妍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即就想还手。
可容佩手劲极大,一把死死攥住了嘉妃扬起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眼神凶狠,竟让她一时挣脱不得。
“你!”
嘉妃气得浑身发抖,场面一时僵持。
一旁的姜云舒看着这闹剧,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无意卷入冲突,但嘉妃方才示好在先,容佩这般越俎代庖、当众掌掴妃嫔,也着实令人侧目。
“容佩,”
姜云舒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皇后娘娘面前,动粗喧哗,成何体统。把手放开。”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容佩那死死攥着嘉妃的手上,没有怒气,却让容佩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容佩动作一僵,看向如懿。
如懿惊魂未定,脸色依旧不好看,她看了一眼姜云舒,又瞥向一脸愤恨的嘉妃,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摆了摆手。
容佩这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
嘉妃揉着发红的手腕,眼神怨毒地瞪了容佩一眼,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只能强压下怒火,低头请罪:
“臣妾御下不严,惊扰娘娘凤驾,请娘娘恕罪。”
容佩刚松开手,见嘉妃只是请罪,心中那口恶气未出,又见皇后依旧抚着胸口、面色不不悦,眼珠一转,立刻扬声道:
“皇后娘娘如今怀有龙裔,身系江山社稷!嘉妃你纵犬惊驾,谁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意图谋害皇嗣!这等凶恶畜生,断不能留!来人,把这畜生当场杖毙!”
她这话极狠,直接将一顶谋害皇嗣的大帽子扣了下来,更要当场打死富贵儿。
嘉妃闻言,脸色骤变,富贵儿是她如今生活中难得的慰藉,若被打死,无异于剜她的心。
她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怒与绝望,却因方才的冲突不敢再强辩,只能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皇额娘,儿臣觉得这小狗很是乖巧可爱,方才只是被吓到了才叫的。”
永琮仰着小脸,扯了扯姜云舒的衣袖,又看向如懿,眼神纯真,
“它这么小,怎么会害人呢?杀了它,多可怜呀。”
姜云舒垂眸,安抚地摸了摸永琮的头,她抬眼,看向脸色不佳的如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
“皇后娘娘受惊,确是嘉妃看管不力之过。不过,永琮所言亦有理,畜生无知,以此断定嘉妃心存谋害,未免牵强。”
随即,她话锋一转,落回到容佩身上,语气微冷:
“倒是容佩姑姑,身为奴婢,未经主子明示,便擅自掌掴妃嫔,口出妄言,以下犯上,搅扰宫闱安宁。此风断不可长。”
她不等如懿开口,便直接下令,目光扫向跟着的小太监:
“将容佩带下去,掌嘴三十,以儆效尤。”
容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向如懿:
“娘娘!”
如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对上姜云舒的眼神,又想到皇上如今对姜云舒和七阿哥的看重,自己方才确实也只是受惊,并无大碍,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偏过头,默认了姜云舒的处理。
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容佩拖了下去,很快,不远处便传来了清脆的掌掴声。
姜云舒这才又看向嘉妃,语气公事公办:
“嘉妃金氏,纵犬冲撞皇后,虽非本意,但其咎难辞。即日起禁足启祥宫一月,静思己过。至于这些狗……”
她目光扫过那群被宫人捉住的狗,最后落在被嘉妃紧紧抱回怀里的富贵儿身上:
“宫中畜类,不宜过多。除了这只名唤富贵儿的,其余尽数送出宫,寻个好人家安置。”
这个处罚,保下了嘉妃最心爱的狗,也保全了她的颜面和性命,禁足一月不过是小惩大诫。
嘉妃紧紧抱着富贵,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看向姜云舒的眼神复杂无比,感激、庆幸、以及更深的依附之意清晰可见。
姜云舒处置完毕,这才转向一直沉默的如懿,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
“皇后娘娘看如此处置可还妥当?若娘娘觉得不妥,臣再按宫规,细细斟酌。”
如懿胸口微微起伏,看着姜云舒,只觉得眼前这人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轻易便搅动了局面,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她沉默片刻,终究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甚妥。”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扶着脸颊红肿的容佩,转身离去,背影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