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邻有饿虎,环伺在侧,时时欲噬我血肉。我当闭门不出,清静无为,则饿虎可会自化而去?”
嬴政的目光清澈,看着博士。
周博士一怔,眉头微蹙:“此乃比喻,岂可当真?治国之道……”
嬴政却不等他说完,继续问道:“若国内有蠹虫,啃食社稷根基,有豪强,鱼肉黎民百姓。
我若垂拱不言,放任自流,则蠹虫可会自灭?豪强可会自正?”
“这……”周博士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黄老学说适用于承平之年休养生息,但在战国这等大争之世,其消极避世的核心理念,确实显得苍白无力。
嬴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政尝闻,上古圣王,神农尝百草,轩辕战蚩尤,大禹治洪水,皆非坐而论道、清静无为之人。
彼时天下,洪水猛兽,部落相攻,若行无为,何来华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震惊的周博士和满堂寂静的学子,最后朗声道:
“当今之世,列国纷争,强则强,弱则亡。秦地处西陲,东有六国虎视,内有旧俗待革。
当此之时,若行黄老无为之术,无异于自缚手脚,待毙而已!”
“治国,当如治军!令行禁止,法度严明!当如铸剑!百炼成钢,锋芒毕露!当如耕战!奖励军功,垦荒积粟!唯有以大魄力、大毅力,涤荡积弊,锐意东出,方能在这大争之世,杀出一条血路,成就万世之基业!而非效仿那垂垂老矣的学说,空谈什么清静无为!”
一番话语,如金石坠地,掷地有声!
其中蕴含的霸道、决绝、以及对时局深刻至极的洞察,彻底颠覆了周博士所讲授的黄老之道,更与学宫内平日所闻的儒家仁政、道家逍遥格格不入!
满堂皆寂!
落针可闻!
周博士指着嬴政,脸色涨红,嘴唇哆嗦,想反驳,却发现对方所言,竟句句切中当下秦国乃至天下大势的要害,让他那套无为而治的理论,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迂阔可笑!
成蛟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讥讽早已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其他宗室子弟,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身形瘦小,却仿佛散发着逼人锐气的孩童。
高坐上首的周博士,最终颓然坐倒,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竟是无言以对。
这场辩论,迅速在咸阳宫中荡开涟漪。
消息很快传到了因病较少理事的秦孝文王耳中。
老秦王躺在榻上,听着内侍的禀报,昏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此子……见识不凡。异人,生了个好儿子。”
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他开始真正留意起这个自赵国归来的孙儿。
下学的钟声响起,学子们纷纷收拾书简,议论着今日这惊人一幕,陆续离开学宫。
嬴政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独自一人走在最后。
当他即将走出学宫大门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年纪比嬴政稍长几岁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身材算不得高大,却站得如同青松般笔直,肤色微黑,面容坚毅,嘴唇紧抿,眼神沉稳得不像个少年,腰间佩着一柄无鞘的普通铁剑。
少年对着嬴政,抱拳拱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伍之风。
他的声音不高,却十分清晰:
“在下王翦,公子今日之言,振聋发聩,王翦佩服。”
嬴政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这位未来的大秦军神,此刻还只是一名沉默寡言的将门之子。
他从王翦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敬佩,而非虚伪的客套,也看到了那股内敛的锋芒。
“王翦?”嬴政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符合他年龄的笑容,“我听说过你,骑射课表现最佳。”
王翦似乎不善言辞,只是再次拱手:“公子过奖。若公子不弃,日后可一同切磋武艺兵策。”
“好。”嬴政应道。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个少年并肩走出学宫,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
春寒料峭,渭水河面的薄冰已然化尽,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滔滔东去。
这日学宫休沐,王翦如约来找嬴政。
少年人终究耐不住宫廷的沉闷,嬴政便提议去渭水边走走。
吕不韦如今对嬴政几乎言听计从,虽觉稍有风险,还是安排了数名精干护卫便装随行。
离咸阳城渐远,旷野的风带着泥土和河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翦似乎对城外颇为熟悉,指着远处一片略显低洼的河滩道:“公子,前面便是黑龙滩,水流相对平缓,但水下多有暗漩,往年常有船只在此倾覆。”
嬴政顺着王翦所指望去,却见黑龙滩附近河岸上,人头攒动,旌旗招展,竟聚集了数百名百姓。
人群中央,设有一座简陋的土台祭坛,坛上插着香烛,摆放着猪头三牲等祭品,香烟缭绕。
几名穿着古怪纹路袍服、头戴高冠的方士,正在坛上念念有词,手舞足蹈。
“这是在作甚?”嬴政问道,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惶恐与期盼的民众。
王翦眉头微皱,低声道:“像是在祭祀渭水河伯。听闻去岁至今,这段河道不太平,翻了几条船,淹死了几个人。乡野便传言是河伯动怒,需献祭安抚。这些方士,想必是借此敛财的。”
嬴政微微颔首,神念却已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蔓延开去。
他的注意力并未过多停留在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身上,而是投向了浑浊的渭水河底。
果然!
在看似平静的河面之下,靠近黑龙滩深水区,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动被他捕捉到。
那并非正统神只的香火愿力,而是一股阴冷、腥臊,带着水族特有的妖气!
这妖气驳杂不纯,显然其修为不高,但其中夹杂着一丝通过窃取和强夺而来的,零散的香火愿力,显得不伦不类。
“河伯?”嬴政心中冷笑,“不过是一头侥幸开了灵智,懂得些许幻术的水妖罢了,借此恐吓乡民,窃取香火愿力。”
他的神念掠过祭坛,在那几名方士身上稍作停留。
这几人身上确有极其微薄的灵力流转,比那水妖尚且不如,更多是依靠一些粗浅的幻术符咒和装腔作势唬人。
他们面色红润,眼神闪烁,透着贪婪与虚伪,显然借此祭祀捞取了不少油水。
“看来,是妖物作祟,方士借机敛财,愚民受苦。”
嬴政瞬间便看清了这场闹剧的本质。
这在洪荒大地实属常见,弱小妖物不敢招惹炼气士和强大王朝,便在一些偏远之地愚弄凡人,而一些心术不正的散修或凡人方士,则与之勾结,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