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的战事并未如寇仲所期望的那般迅速平息。得到了充足补给的朱粲部,如同被灌饱了鲜血的蚂蟥,变得异常顽固和难缠。他们放弃了与少帅军主力正面交锋,转而利用熟悉的地形,化整为零,不断袭扰粮道、攻击小股部队、洗劫边境村落,将游击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少帅军虽然战力占优,却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被拖入了消耗战的泥潭。
吴郡帅府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坏消息接踵而至:一支运粮队遇伏,损失粮草五百石;某个刚刚归附的边境小城遭到突袭,县令被杀,城内粮仓被焚;甚至有一股朱粲的骑兵绕过防线,深入境内百里,造成不小恐慌。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寇仲暴怒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他面前站着几名从前线轮换回来述职的将领,个个垂头丧气,身上还带着征尘与血污。“几千精锐,连一群流寇都剿不干净!反而被人家牵着鼻子走!我要你们何用!”
“少帅息怒,”一位资历较老的将领硬着头皮解释道,“朱粲部得了大批精良弓弩和战马,来去如风,又熟悉山林地形,实在……实在难以捕捉其主力。我军多为步卒,追之不及,围之难困啊!”
“步卒?老子不是让你们多配马匹了吗?!”寇仲怒道。
“马匹是配了一些,但……但西线多山多林,大队骑兵难以展开,小股骑兵又恐被其反噬。而且……而且近期马料供应也有些吃紧,优先保障了水师和……”将领的声音越来越小。
寇仲脸色铁青,他明白问题所在了。少帅军扩张太快,底蕴不足。水师、新军、火器研发、各地驻防……处处都要消耗巨大的资源。西线战事一起,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物资调配更是雪上加霜。马匹、精良弓弩,这些原本应该是少帅军优势的领域,竟然在局部被敌人比了下去!
“滚!都给我滚出去!”寇仲烦躁地挥退众将,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地图前,胸口剧烈起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空有强大的火器,却对眼下这种“牛皮癣”式的战局难以施展。他需要更多的资源,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威慑力!
“火器……若是能有更轻便,射程更远,能让普通士卒使用的火器……”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再次将希望寄托在了邙山的突破上。
……
就在寇仲为西线战事焦头烂额之际,婠婠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再次出现在了心神不宁的阿古塔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带来任何礼物,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甜美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忧惧。
“先生,大事不好了!”她一见到阿古塔,便急促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阿古塔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婠婠姑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收到密报,”婠婠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无形之物听去,“皇帝的暗卫,已经潜入江东了!而且……而且他们可能已经混入了这邙山之中!”
“什么?!”阿古塔骇然失色,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们……他们进来了?这怎么可能?少帅的守卫……”
“守卫再森严,也难保没有疏漏!”婠婠打断他,语气急促,“先生可知,为何西线战事一起,朱粲便能得到大批精良军械?那根本就是杨广的计策!他用西线战事拖住寇少帅的主力,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就是派暗卫潜入邙山,目标就是先生您啊!”
她的话语如同毒蛇,精准地噬咬着阿古塔最脆弱的神经。西线战事的不利,物资的紧张,守卫可能存在的“疏漏”,以及那悬在头顶的“暗卫”利剑,所有的信息被婠婠巧妙地串联起来,编织成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阴谋论。
阿古塔的脸色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四周都是看不见的敌人,而原本以为坚固的堡垒,似乎也处处都是漏洞。
“他们……他们想怎么样?”阿古塔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还能怎么样?”婠婠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要么挟持先生,逼问技艺;要么……便是杀人毁迹,让少帅军再也无法拥有此等利器!先生,您现在的处境,危如累卵啊!”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阿古塔因恐惧而冰凉的手,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先生,不能再犹豫了!寇少帅如今被西线战事牢牢拖住,分身乏术,就算他知道暗卫潜入,恐怕也难以及时回护!留在这里,每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圣门在海外有一处绝密基地,地处茫茫大海之中,与世隔绝,且有高手护卫,绝对安全!只要先生愿意,我们立刻就能安排先生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古塔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心血被毁的担忧,压倒了所有的理智与感恩。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手抓住婠婠的手,如同溺水之人,颤声道:“我……我跟你走!什么时候能走?”
婠婠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先生放心,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三日后,子时,会有人来接应先生。届时,先生只需如此……这般……”她凑到阿古塔耳边,低声交代着接应的细节和暗号。
阿古塔如同木偶般,机械地点头,将婠婠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刻在脑海里。
然而,就在婠婠以为大功告成,准备悄然离去时,工坊的帘子被掀开,公输家大匠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茶走了进来——这是他为熬夜研究的阿古塔准备的。
大匠一眼就看到了紧紧抓住阿古塔双手、几乎贴在他耳边的婠婠,以及阿古塔那失魂落魄、面无血色的样子。老匠人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婠婠姑娘?”大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夜深了,您怎么还在此处?阿古塔先生需要休息了。”
婠婠心中一惊,但反应极快,立刻松开手,脸上瞬间换上了担忧的神色:“大匠您来得正好,我看阿古塔先生这几日精神不济,甚是担忧,方才见他几乎晕厥,故而……既然您来了,就好好照顾先生吧,小妹告辞了。”
她对着阿古塔使了一个“记住约定”的眼色,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
公输家大匠将药茶放在阿古塔面前,沉声道:“先生,喝了吧,安神。”
阿古塔魂不守舍地接过碗,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大匠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方才婠婠那过于亲昵和诡异的举动,心中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先生,老夫痴长几岁,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世间,有些花儿看着艳丽,根茎却带着剧毒;有些话语听着悦耳,内里却藏着刀剑。我等匠人,心思还是该放在这手上的活计,莫要被外物迷了眼,乱了心。”
阿古塔身体猛地一颤,碗中的药茶泼洒出来些许。他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与大匠对视,只是含糊地应道:“我……我明白,多谢大匠提醒。”
公输家大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默默地收拾起工具来。工坊内,只剩下火炉燃烧的噼啪声和阿古塔粗重不安的喘息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