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金库的充盈,为杨广的宏图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然而,他深知,欲要真正撼动门阀的根基,重塑帝国的魂魄,仅凭金银与刀剑远远不够。人心向背,思想潮流,才是决定天下归属的终极战场。就在“玉晶盐”与“凝霜雪”悄然撬动经济秩序的同时,另一柄更为无形,却也更为锋利的武器——舆论,开始在暗卫的操控下,于洛阳的阴影中悄然淬炼、成形。这柄武器的核心,正是那已然取得突破的改良纸张与活字印刷术。
宫廷秘闻:润物细无声
地下印刷工坊内,灯火通明。经过反复调试,金属活字(以铅为主,掺入少量锡、锑以增加硬度与流动性)的铸造工艺取得了稳定进展,排版效率因转轮排字架的初步应用而显着提升。第一批经过数次改良、质地更白、韧性更佳的新纸也已批量产出。此刻,工坊内弥漫着新鲜油墨与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
首批试印的,并非经史子集,也非朝廷诏令,而是一批名为《深宫秘录》的小册子。册子以质地优良的新纸印制,装帧古朴,内容真伪掺杂,文笔半文半白,力求贴近市井说书人的风格,易于在底层流传。
开篇故事,名为《文帝夜行》。它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隋文帝杨坚在位时,如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于风雪夜救助一户濒临冻饿的农家,并严惩了当地欺压百姓的酷吏。故事极力渲染文帝的勤政爱民、厉行节俭,以及其对贪官污吏的深恶痛绝。文中借老农之口感慨:“若天下官皆如文帝,我等小民何其幸也!” 末尾则笔锋微转,隐晦提及“然守成之业,更胜开创之艰,子孙后代,当体恤先帝不易,克绍箕裘,勿使基业蒙尘。”
紧接着的另一篇《独孤皇后贤德录》,则着重描写独孤皇后如何辅佐文帝,约束外戚,崇尚节俭,甚至亲自纺纱织布以为后宫表率。文中强调其对“门阀奢靡、竞相攀比”之风的厌恶,借皇后之口道出“富贵当思来之不易,骄奢淫逸乃败家亡国之始”的“警世恒言”。
这些故事,七分真,三分假,巧妙地将对先帝贤德、勤俭的颂扬,与对当前门阀奢靡风气、乃至“守成之君”不易的隐晦批评结合在一起。它们不直接攻击任何具体门阀或当今皇帝(杨广),却能在读者心中悄然埋下对比与思考的种子。
英雄谱:塑造新的偶像
与此同时,另一种形式更为通俗、更具冲击力的宣传品也开始秘密印制——连环画与唱本。
连环画名为《雁门忠魂录》,画风粗犷,线条有力,内容聚焦于雁门关守卫战中的普通士卒。它描绘了无名士兵如何在箭雨滚石下死守城墙,如何与攀上城头的突厥狼兵进行惨烈白刃战,如何为了保护同袍而甘愿以身挡箭……画中极力突出军队集体的英勇无畏和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刻意淡化了杨广个人的作用,仅在最后一幅画面中,以远景形式模糊地描绘了一个立于城头、激励士气的“帝王身影”。
配套的唱本则采用民间流行的曲调填词,歌词朗朗上口,充满了悲壮与激昂:
“(起调)雁门关外狼烟起哎,突厥蛮兵似潮涌!
(慢板)我大唐好儿郎,紧握手中枪,血染征袍不退让!
(快板)张三郎,李四勇,王五断后把命送,为保家国和乡亲,忠魂烈骨埋边城!
(尾声)哎呀呀,忠魂烈骨埋边城,英名万古存哪!”
这些连环画和唱本,通过地组控制的市井网络,悄悄流入军营、茶楼、甚至乡间里社。它们以最直观、最富感染力的形式,在底层军士和普通百姓中塑造着新的英雄形象——不是高高在上的门阀贵族,而是与他们一样的普通士卒。潜移默化中,“雁门军”系统的荣誉感与向心力不断增强,军队的威望与朝廷(尤其是那个模糊的“激励士气的帝王身影”)的正面形象也在悄然提升。
暗箭伤人:谣言如毒刺
舆论的武器,亦可化为暗箭。针对李阀、宇文残党等潜在或明面的对手,暗卫操控的印刷坊开始编造一些难辨真伪的“小道消息”。
关于李阀,流传出数种不同版本的手抄“秘闻”。其一称李渊在太原“广积粮、高筑墙”,私藏甲胄兵器,其心叵测;另一版本则暗示李阀与突厥始毕可汗早年曾有秘密书信往来,内容暧昧,疑似有勾结之嫌;更阴损的一种,则编排李渊次子李世民“貌类胡人”,其身世存疑,引人生出无限遐想。
对于宇文残党,则集中火力揭露其“卖国求荣”的本质。一份看似由“知情人士”泄露的“宇文阀罪证摘录”手抄本在特定圈子悄然流传,其中“详细”罗列了宇文阀如何为私利与突厥约定“平分中原”,如何在雁门之围中故意延误军机,致使多少忠良枉死……内容真假混杂,细节栩栩如生,极具煽动性。
这些“小道消息”如同淬毒的芒刺,通过精心设计的渠道,精准地投放到对李阀或宇文阀不满的士人圈子、与这些门阀有竞争关系的其他家族,乃至市井坊间。它们不求立刻置人于死地,只为在人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破坏对手的声誉根基,使其在未来的斗争中陷入被动。
掌控喉舌:蓝图初绘
杨广站在幽暗的工坊内,看着刚刚印出的、墨迹未干的各式宣传品,眼神深邃。他拾起一份《深宫秘录》,一份《雁门忠魂录》唱本,又瞥了一眼那些编排对手的手抄“秘闻”。
“此等之物,虽有效用,终究格局有限,流于野狐禅。”他对着身旁负责此事的暗卫负责人,代号“文枢”(原是一位因言获罪、被杨广暗中救下的寒门士子)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文枢恭敬询问。
“舆论之重器,在于权威,在于渠道,在于持之以恒。”杨广缓缓道,“散布流言,编写野史,乃不得已之初始手段。朕欲掌控的,是这天下最终的话语权。”
他踱步至一排排整齐的铅字前,手指拂过那冰凉的金属表面。“待时机成熟,朕要办一份‘报纸’。”
“报纸?”文枢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困惑。
“可称之为……《大隋京报》。”杨广脑海中浮现出未来的蓝图,“以朝廷名义刊行,定期出版。其上可登载经过筛选的朝廷政令、官员任免、各地要闻,亦可发表针砭时弊、引导风尚的评论文章。内容需真伪可控,立场需鲜明一致。通过官方驿道,发行至各州郡县,乃至军营、学堂。”
他看向文枢,目光灼灼:“届时,天下人欲知朝政动向、国家大事,将不再依赖于门阀私下的消息传递,或市井不可靠的流言蜚语,而是要看朕允许他们看到的《京报》!谁掌握了这喉舌,谁便掌握了塑造民意、引导思潮的权柄!”
文枢闻言,心神剧震,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舆论掌控图景。这已非简单的宣传伎俩,而是欲从根本上重建信息传播的秩序!
“目前,尔等需精炼此术。”杨广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静,“继续以现有方式,潜移默化,积累经验。同时,着手筹备《京报》所需的人才、内容与发行网络。待朕肃清朝堂,铲除内患,便是这舆论利器,真正彰显其煌煌天威之时!”
“臣,遵旨!”文枢深深躬身,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工坊内,活字依旧沉默,纸张依旧洁白。但在这寂静之下,一股足以翻覆思想江海的力量正在积蓄。舆论利器,已然出鞘,虽藏于九地之下,其锋,已指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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