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春意,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冰雪消融,洛水潺潺,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也仿佛涤荡着这座千年帝都历经宫变血火后的肃杀。皇城之内,压抑已久的气氛悄然松动,一种混杂着希望、焦虑与野心的勃勃生机,正随着新政的春风,在每一个角落滋长。
杨广端坐于两仪殿偏殿,这里已取代了庄重却略显迂阔的太极殿,成为他日常处理政务、召见近臣的核心所在。殿内陈设简洁,巨大的沙盘舆图占据了一侧,另一侧则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与新刊印的文书。他手中正拿着一份由暗卫加密送来的简报,目光沉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
简报上的内容,正是关于太原李阀的最新动向——李渊加速称帝准备,李世民整军经武,以及,慈航静斋师妃暄公开抵达太原,表态支持。
“代天选帝?”杨广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将简报随手丢入身旁的炭盆,看着火舌将其舔舐成灰烬。“好大的口气,好正宗的招牌。”
他并未感到意外,甚至有种靴子落地的踏实感。慈航静斋与李阀的结合,是原本“天命”的一部分,如今只是在他这只蝴蝶翅膀的扇动下,提前并更公开化了而已。这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界定了敌人和朋友。
“陛下,科举省试已毕,这是经过糊名誊录后,礼部与翰林院共同遴选出的前一百名贡士文章,请陛下御览。”内侍省少监,一位新提拔的、背景清白的年轻官员,恭敬地呈上一摞厚厚的试卷。他的眼神中带着敬畏,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作为寒门出身的他,深知这次科举的意义。
杨广收敛心神,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试卷上。这才是他当下最关心,也是对抗“天命”最有力的武器之一——人才!
他并非要完全否定门阀,那无异于自断臂膀,在现阶段是愚蠢的。他要做的,是打破门阀对上升通道的垄断,引入活水,建立一个以皇权为核心、多元化的新利益集团。这些通过新科举选拔上来的寒门士子,就是这活水的源头,是他未来统治的基石。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试卷,题目是《论强干弱枝策》。文章骈散结合,文笔老练,但观点却略显陈腐,仍在强调以中枢权威压制地方藩镇,却提不出具体可行的新策。杨广微微摇头,放到一旁。
连续翻阅了十几份,大多中规中矩,或空谈仁义,或拘泥古法,虽不乏文采,却少了几分让他眼前一亮的锐气与洞见。直到他拿起一份字迹略显潦草,甚至有几个墨点污渍的试卷。
《驳“天命有常”论》!
题目便让杨广眉梢一挑。他仔细看去,文章开篇便直言:“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然德非空言,在于安民、强国、御外侮。今有方外之人,妄言代天选帝,实乃窃国之柄,惑乱民心!帝王之功,当以社稷安否、生民乐苦为断,岂由山野之人空口而定?”
笔锋犀利,直指慈航静斋“代天选帝”的合法性,其胆魄令人侧目。接着,文章并未停留在批判,而是深入阐述了何谓“实德”——发展农桑、整顿武备、开拓商路、明刑弼教,并提出了一系列具体建议,如兴修水利当因地制宜,军制改革当首重赏罚分明,虽有些想法略显稚嫩,但其中蕴含的务实精神与勃勃生气,让杨广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
“魏征?”杨广看着试卷角落被糊名处撕开后露出的名字,目光微凝。果然是他!历史上以直言敢谏辅佐李世民的诤臣,如今,却因不满李密为人,更被洛阳新政吸引,投到了他的麾下。
“传旨,”杨广放下试卷,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贡士魏征,策论深切时务,胆识可嘉,擢为甲等第一。三日后,朕将于太极殿亲自主持殿试,考校百名贡士,定其最终名次。”
“遵旨!”内侍少监连忙记录,心中对这位名叫魏征的贡士充满了好奇。
杨广继续翻阅,又发现了几篇不错的文章,虽不及魏征那般锋芒毕露,却也言之有物,展现了扎实的学识和经世致用的潜力。他一一做了标记。人才的收获,让他因李阀与静斋勾结而略显阴郁的心情,明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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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极殿。
庄严肃穆的殿堂内,百名通过省试的贡士按名次排列,鸦雀无声。他们大多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因长期的清贫与苦读而略显清癯,但眼神中却燃烧着激动、紧张与渴望的火焰。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觐见天颜,并有机会凭借真才实学,一步登天。
杨广高踞御座之上,衮服冕旒,威仪天成。他没有让礼部官员主持,而是亲自出题,问题直指当前最尖锐的矛盾——“论皇权、门阀与百姓之关系”。
问题一出,台下不少出身士族的贡士脸色微变,这个问题太过敏感,稍有不慎便可能触怒龙颜或得罪门阀。而寒门士子则大多眼睛一亮,感受到了皇帝陛下改革的决心。
应答开始,有人引经据典,阐述君臣民之本分;有人小心翼翼,试图调和三者关系;也有人慷慨激昂,痛陈门阀之弊,呼吁强化皇权,普惠生民。
魏征站在前列,轮到他时,他深吸一口气,并未看手中的笏板,朗声道:“陛下,臣以为,皇权如日,普照万物,当居中调控,使万物有序;门阀如山川,可为国家屏障,亦可阻塞江河,当取其利而疏其弊;百姓如江河之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为君者,当以百姓心为心,抑制门阀过度膨胀,畅通寒门上升之阶,使上下流通,则国祚绵长。若偏听偏信,或纵容门阀坐大,或隔绝上下,则必有倾覆之危!至于所谓‘天意’,虚无缥缈,岂如民心实在?”
这番话,几乎是将杨广正在推行的政策做了一个理论上的总结和升华,虽然尖锐,却深合杨广之心。他看着台下那个身材不算高大,却挺直如松的身影,微微颔首。
殿试持续了整整一日。杨广凭借《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带来的超强记忆力和分析能力,几乎记住了每一个贡士的回答和神态,心中已然有了排名。
最终,魏征毫无悬念地被钦点为状元。当唱名声响起时,这个以刚直着称的未来名臣,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红。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臣魏征,谢陛下隆恩!必竭尽驽钝,以报君父!”
与此同时,杨广还破格提拔了数名在殿试中表现出色的寒门士子,如精通数算、对管理财政颇有见地的杜如晦,以及熟知律法、主张“法行则人从法”的戴胄等人,皆授予实职,或入翰林院待诏,或分发各部观政。
消息传出,洛阳城内万千寒门士子与平民百姓欢欣鼓舞,仿佛看到了改变命运的真正曙光。而一些留守洛阳、尚未被彻底清算的门阀代表,则面色阴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皇帝这是要彻底刨他们的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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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科举盛事余波未了之际,另一条好消息通过暗卫的绝密渠道,呈送到了杨广的案头。
“李靖、红拂女,已至洛阳,现安置于城南暗卫安全屋。”
杨广精神一振!李靖,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帅才!其军事能力,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最顶尖的序列之一。历史上他辗转多方不得志,最终为李世民所用,立下不世功勋。如今,若能将其收服,无异于获得一臂!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召见,而是在一个夜色深沉的晚上,只带了寥寥数名贴身暗卫,悄然来到了城南那座不起眼的三进院落。
院内灯火通明,李靖与红拂女早已等候在客厅。李靖年约三旬,面容沉毅,目光沉稳,虽身着布衣,却难掩其渊渟岳峙的气度。红拂女则是一身利落的劲装,英姿飒爽,眼神灵动,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见到杨广步入,两人虽未见过皇帝真容,但见其气度与护卫阵势,立刻便欲大礼参拜。
“不必多礼。”杨广虚扶一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和地看向李靖,“药师(李靖字),朕久闻大名。江淮一别,别来无恙?”
李靖心中一震,皇帝竟知他在江淮杜伏威处之事,且语气如此平和,毫无帝王架子,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但依旧保持着恭敬:“劳陛下挂念,李靖惭愧。昔日明珠暗投,蹉跎岁月,今得见天颜,方知真龙所在。”
红拂女在一旁接口道,声音清脆:“陛下,我与药师观察天下久矣。李密器小,杜伏威无谋,窦建德虽仁却失之宽纵,唯见陛下自雁门归来,励精图治,革故鼎新,更有扫平宇内、重振华夏之雄心壮志。故特来相投,愿效犬马之劳!”她话语直接,更符合其江湖儿女的性情。
杨广欣赏地点点头:“红拂姑娘快人快语。朕确实需要人才,尤其是像药师这般,允文允武,胸有韬略的帅才。虚言不必多讲,朕只问一句,若朕予你一支偏师,你可能为朕扫清东南顽疾?”
他没有问忠诚,那需要时间证明。他直接问能力,这是对李靖这种自信之人最好的尊重。
李靖目光湛然,沉吟片刻,朗声道:“陛下,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庙算在先。若情报确凿,粮饷充足,将士用命,靖虽不才,愿为陛下前驱,涤荡群丑!”
“好!”杨广抚掌,“朕欲组建水陆都督府,专司经略东南,对抗杜伏威、李子通乃至日渐坐大的寇仲少帅军。便由你暂领都督府长史,参赞军机,待朕考量之后,再予你实兵。你可先熟悉我军新式战法、装备,以及……暗卫提供的情报体系。”
他没有立刻给予高位实权,既是稳妥,也是一种考验。但“水陆都督府长史”这个职位,已显露出极大的信任和期许。
李靖深知这一点,心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与红拂女对视一眼,齐齐躬身:“臣(民女),定不负陛下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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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科举取士的圆满结束和李靖的到来,杨广麾下的人才库得到了极大的充实。朝堂之上,不再是门阀子弟和少数几个心腹独撑局面,一批充满朝气、背景相对简单的寒门官员开始崭露头角,虽然职位不高,却如同新鲜的血液,注入帝国衰老的躯体。
暗卫的监控报告显示,各地有才学、有抱负,却苦无门路的寒门士子、落魄武者,乃至精通格物的匠人,听闻洛阳新政和皇帝求贤若渴的名声后,开始络绎不绝地向着帝都汇聚。帝国的中心,正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向心力。
夜色下的洛阳皇宫,灯火璀璨。杨广独立于两仪殿的高台上,俯瞰着这座正在慢慢苏醒的巨城。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白日里魏征殿试时的铿锵话语,眼前仿佛能看到李靖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身影。
“人才已至,利器已备。”他低声自语,目光越过洛阳的万家灯火,投向南方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土地。“寇仲,你的少帅军,在江淮搅动风云,或许能成为磨砺朕这把新刀的试金石。而这天下贤才,终将如百川归海,汇聚于朕之麾下。”
他知道,内政的梳理和人才的储备,只是争霸天下的基础。真正的考验,即将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到来。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引领着这艘焕然一新的帝国巨舰,驶向那波澜壮阔的第二卷——武道朝堂,双龙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