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尹真的就这么在“魅影”夜店当起了清洁工,并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非常认真。
他市里的房子早已处理掉,如今是真·无家可归。下班后,他也没去找廉价旅馆,而是溜达着到了离酒吧不远的一座开放式风雨桥。初春的夜晚寒意依旧刺骨,他就那么裹了裹那件单薄的清洁工外套,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直接躺在了冰凉的水泥长椅上,枕着背包,似乎就要这么将就一夜。
监控屏幕前的众人,尤其是苏槿,看到这一幕,心里都忍不住揪了一下。尽管知道这家伙行为诡异,可能身怀异术,但看着一个人,虽然是初春,夜里温度依旧很低的情况下露宿街头,一种本能的担忧还是涌了上来。
“他……他就睡那儿?会冻坏的吧?”一个年轻的女技术员小声嘀咕,语气里带着不忍。
赵峰也皱紧了眉头,考虑是否要采取一些隐蔽的“人道主义”干预。
然而,画面中的田尹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长生功第二层修炼出的金色元气,正如同温暖的暖流,自行在四肢百骸中缓缓运转,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寒意彻底隔绝。别说初春,就算是数九寒天,他躺在这桥上也不会觉得有半分不适。所谓的“风寒”,对他这具强悍的肉身而言,早已构不成威胁。
他唯一需要稍微费点心思的,是吃饭问题。那几百块“善款”早已在神龙套中灰飞烟灭,工资更是遥遥无期。
但就在这天上午,转机出现了。田尹的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他摸出那个屏幕都有些裂纹的旧手机一看,竟然是昨天那个被他“劝从良”的女子转来的两千块钱!附言写着:“哥,先拿着用,别饿着自己。等我找到稳定工作就好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系统提示,他的手机话费也被充值了五百元。
监控中心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情况?”
“被劝从良的……反过来资助劝人者?”
“还一给就是两千?还充话费?”
“这田尹是给她下了什么蛊吗?这姑娘也太……实诚了吧!”
苏槿也是哑口无言。她想起自己昨天“借走”一百万让田尹陷入窘境,而今天,一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甚至曾被他“教育”的女子,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这种对比,让她心情复杂难言,甚至对那女子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愧疚和……敬意?至少,那女子是真心实意的。
田尹看着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而复杂的笑容,低声自语:“还真是个……活菩萨啊。”他也没有矫情,收下了这笔钱,回复了一句:“谢谢,哥记心里了。好好找工作,加油。”
下午六点,田尹准时出现在了“魅影”夜店的后勤部门口,换上了那身蓝色的清洁工制服。
经理见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甚至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算你识相”的表情。原来,昨天田尹下班时,经理生怕他一去不回,硬是逼着他写下了一张十万块的欠条,按了手印,这才放他离开。如今看到田尹居然真的又回来了,经理只觉得自己的决策真是英明无比。
而田尹,则像是完全进入了角色。他对待这份“洗厕所”的工作,态度认真得令人发指。不仅将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清洁流程也严格按照老清洁工教导的(甚至他自己优化了一下)来执行。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瓷砖缝隙,他都处理得一丝不苟。拖过的地面光可鉴人,擦过的洁具焕然一新,甚至还带着点淡淡的、他自己用清洁剂调配出的清新气味。
最让监控者们无语的是,他在进入女厕所打扫前,总会先站在门口,非常有礼貌地提高声音问一句:“您好,保洁!请问里面有人吗?方便现在进去打扫吗?”确认无人回应后,才会推门而入,并且全程将清洁车堵在门口显眼位置,以示内部正在作业。
苏槿和一众监控人员看着屏幕上那个在厕所里兢兢业业、动作麻利甚至带着某种奇特韵律感的田尹,彻底陷入了茫然。
“他图什么啊?”有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如果说之前的行为还能勉强用“体验生活”、“寻找刺激”或者“深层伪装”来解释,那么现在,这种近乎“敬业”的、安于现状的、甚至乐于其中的清洁工状态,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一个身怀惊天金融手段,百亿捐款随意捐的人,现在不仅露宿风雨桥,靠着被自己“拯救”过的风尘女子接济度日,还能心平气和、甚至带着某种满足感地……把洗厕所当成一项事业来认真经营?
这已经不是行为艺术了,这简直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哲学?
赵峰盯着屏幕,目光深邃。他缓缓开口道:“记录:目标人物表现出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和角色代入感。其行为逻辑已完全脱离常规利益驱动模式。初步判断,其‘回归平凡’的意志极为坚定,且在此过程中……似乎能从中获得某种我们无法感知的‘满足’或‘修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许,对他而言,洗厕所和操盘百亿资金,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都只是……‘存在’的一种方式罢了。”
监控中心里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声。他们看着那个在五光十色的夜店角落里,默默擦拭着洗手台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他们监视的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谜团本身。而这个谜团,正在以一种最平凡、最卑微的方式,嘲笑着他们所有的认知和判断。
夜晚的“魅影”是欲望的放大器,酒精、音乐和躁动的荷尔蒙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而田尹,作为这个世界的“清道夫”,也迎来了他最忙碌的时刻。
对讲机里不断传来保安的呼叫:
“保洁!二楼男厕,有人吐了!”
“保洁!VIp区女厕,堵了!”
“保洁!后巷消防通道,有人……呃,你懂的,赶紧去处理!”
面对这些充斥着呕吐物、排泄物、以及各种难以名状污秽的任务,田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恶或懈怠。他就像一个精准的机器人,或者说,一个沉浸在某种“道”中的苦行僧,提着水桶和工具,穿梭在震耳的音乐与迷离的灯光阴影里,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使命。他用强效清洁剂冲刷,用拖把反复擦拭,直到那片区域恢复整洁,甚至带着一股他特调的、略带清苦的草木香气,与周围的奢靡形成奇特对比。
他不怕脏,不怕累,那种专注和尽心尽力,让偶尔看到他的保安和服务生都感到诧异,甚至有点肃然起敬。这哥们儿,是真把洗厕所当事业干了?
然而,夜店里不止有物理上的污秽,更有形形色色人性最直接的展露。
这天夜里,田尹像往常一样推开一间男厕所的门,准备进行例行清洁。门一开,他就顿住了。隔间外面,一对明显喝高了的男女正情到浓处,衣衫不整,靠在洗手台上忘情地拥吻,动作越来越激烈,眼看就要步入“实战”。
若是寻常清洁工,恐怕会立刻尴尬退出去,或者不知所措。但田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那种惯有的、略带茫然却又无比坦然的表情。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对男女被打断,不满地抬起头。女的脸上潮红,眼神迷离,看到是个清洁工,非但没有害羞,反而带着一种放肆的笑意,从随身的亮片小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塞到田尹手里,动作流畅自然,意思再明显不过:拿着,闭嘴,当没看见。
监控中心里,苏槿等人屏住了呼吸,想看看田尹会作何反应。是怒斥伤风败俗?是尴尬收钱走人?还是……
田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钞票,又抬头看了看那对男女,脸上没有任何被侮辱或尴尬的神情。他将钞票坦然收起,塞进清洁服口袋,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语气,像是一位路过的哲人,开口说道:
“这事,其实是挺神圣的。”
那对男女和监控中心里的人同时一愣。
田尹继续慢悠悠地说,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质:“找个好点的地方吧,开个房,安安静静的,别在这儿。这儿……味儿大,也不干净,配不上。”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说教,反而带着一种真诚的“为你们好”的意味。说完,他甚至还非常贴心地,将旁边隔间门板上挂着的一卷干净卫生纸取下来,递到那愣住的男子手里。
“给,可能用得上。”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自然地退出了卫生间,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留给那对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男女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监控中心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他……他收了钱?”有人难以置信。
“还……还劝他们去开房?说这事神圣?”
“最后还送了卷纸?!!”
这操作简直行云流水,逻辑自洽到让人无法反驳!他既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也没有同流合污,而是用一种近乎“超然”的态度,承认了欲望的存在(“神圣”),指出了环境的不妥(“配不上”),提供了解决方案(“开个房”),甚至还进行了“售后关怀”(送纸巾),最后,坦然收取了对方支付的“信息咨询及场地清空费”(一百块)!
苏槿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她看着屏幕上田尹揣着那一百块,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个需要打扫的“战场”,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这家伙的脑回路,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
赵峰深吸一口气,在记录本上写下:“目标人物表现出对极端环境的超强适应力与独特的价值判断体系。其行为模式无法用常规道德或利益标准衡量,似乎遵循一套自洽的、混合了实用主义与某种……形而上学思考的内在逻辑。建议重点分析其‘收钱—劝诫—提供便利’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与哲学基础。”
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监视田尹,已经不仅仅是一项任务,更像是一场持续冲击他们认知极限的哲学酷刑。这个在欲望泥潭里从容漫步的“清洁工哲学家”,他到底看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