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雨丝裹着寒意，斜斜打在开化县古佛院的青瓦上。华云龙蜷缩在古柏树下，浑身湿透如落汤鸡。他方才那场梦境太过真切——梦中他追入姑娘屋中，那白衣女子指尖轻弹，竟化作九尾白狐，口中念着南柯一梦四字。此刻惊醒，满身冷汗浸透中衣，耳畔犹响着济公那声好个孽障，喉间似还萦绕着檀香余韵。
忽听得身后枯枝轻响，华云龙霍然拔刀。月光下，只见一个黑影正蹑足靠近，借着星斗微光，认出是黑风鬼张荣。此人身高七尺，面如锅底，两道扫帚眉斜飞入鬓，腰间悬着九连环镔铁判官笔，正是昔年在西川道上有名的剧盗。
华二哥，别来无恙？张荣压低声音，嘴角扯出一丝阴笑。
华云龙收刀入鞘，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凤凰岭如意村，张荣因偷窥杨明妻室被逐，当时自己还替他说过情。如今物是人非，杨明已成威镇八方的义士，自己却成了朝廷钦犯。
张贤弟，你怎会在此？华云龙故意问道，手指却悄悄按住腰间暗袋——那里藏着最后三枝毒药镖。
张荣凑近两步，酒气喷在华云龙面上：小弟正要去古天山凌霄观，投奔九宫真人华清风。二哥可知，那老道近日得了本《阴魔宝录》，正要练那五鬼阴风剑……说到此处，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需要五个童男童女的心肝作引，二哥可愿同去？
华云龙心头一震，忽然想起半月前在铁佛寺，济公曾说过邪不压正四字。他正要推脱，忽见张荣腰间闪过一道幽蓝光泽，定睛细看，竟是半块双鱼玉佩，与自己颈间所悬恰好成对——那是当年结拜时，郑天福亲手所赠的信物。
贤弟这玉佩……华云龙话未说完，张荣已抢先道：二哥好眼力！这是当年郑天福大哥所赠，小弟一直贴身藏着。说来也巧，前日我在凌霄观后山，还见着郑大哥的坟茔，碑上刻着云中鬼郑天福之墓，旁边还压着张黄纸，写着劫数难逃四字……
话音未落，华云龙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破庙中，自己误杀郑天福时，那尸身瞬间化作一滩黑水，如今想来，竟与梦中白狐所言郑天福已被妖蟒附身不谋而合。
贤弟可知，那凌霄观中可有古怪？华云龙忽然问道。
张荣忽然神秘一笑，从怀中摸出个酒葫芦，仰头灌了口烈酒：二哥有所不知，那凌霄观后山有座烟云塔，每逢雨夜便有黑烟冲天。更奇的是，塔底镇着个千年妖蟒，常老道当年就是被它吃了……说着忽然打了个酒嗝，手指向远处山峦，你瞧，那便是古天山，此刻怕已鸡鸣三遍了。
东方既白，两人行至兴隆镇口。但见青石板路两旁，茶肆酒楼渐次亮起灯笼，包子铺的蒸气裹着麦香飘散在晨雾中。华云龙忽然觉得腹中饥饿，正要提议打尖，却见张荣忽然指着路南的舞岳斋二哥不是要买镖么？这铁铺的掌柜，原是南路镖头追云燕子黄的师弟，最擅打造飞镖。
舞岳斋的匾额是块百年老木，上刻精金百炼四字，字迹苍劲有力。华云龙跨进门槛，但见柜上摆着各式兵器，墙上挂着神镖王的锦旗，角落里还立着个铜铸的飞虎像，口中衔着支雕翎箭。
客官可是要买镖？
声音自柜台后传来，华云龙抬头望去，只见个白发老者正襟危坐。此人面如重枣，眉如刷漆，颏下三绺银须，身着宝蓝缎员外氅，腰间悬着个翡翠扳指，正是舞岳斋的掌柜——人称李彪。
正是。华云龙上前施礼，在下要买一槽十二枝毒药镖，每枝三两三，要出风轧亮的。
李彪闻言，忽然眯起双眼，上下打量华云龙：客官可姓华？昨日有位官爷留下话，说若见着穿白衫的壮士，务必请他后堂叙话。
华云龙心头一紧，正要转身，忽听得后院传来兵刃相击之声。但见七八个官差手持铁尺，正从后门涌入，为首两人正是常山县都头周瑞与罗镳——这二人一个面如锅底，一个面如赤炭，正是当地有名的玄坛二将。
华云龙，你劫牢反狱，今日休想逃脱！周瑞大喝一声，手中铁尺已劈面而来。华云龙侧身避过，反手抽刀相迎，却见罗镳从旁窜出，手中链子枪如灵蛇般缠向他手腕。
忽听得一声，李彪忽然出手，手中铜算盘竟将链子枪震开。他忽然撕下脸上面具，露出张清癯面容——竟是济公乔装改扮！
大师！华云龙又惊又喜，忽然想起梦中白狐所言济公点化。
济公却不答话，蒲扇轻摇间，竟从袖中飞出八朵金莲，将众官差困在当场。他忽然转身对华云龙道：华施主，你可知道这舞岳斋底下有何古怪？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震动。华云龙低头望去，但见青石地板纷纷裂开，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古井。井中传来凄厉哭号，似有无数冤魂欲冲出地面。
这是……华云龙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西川道上，曾见过类似的古井。那时井中涌出黑雾，所过之处草木皆枯，如今想来，竟与铁佛寺的妖蟒之气如出一辙。
济公忽然念动六字真言，但见井中忽然升起五道黑影，竟是五个童男童女的魂魄，身躯透明如烟，面上还带着惊恐之色。
华施主，济公忽然沉声道，你可知道，这五个孩童为何会在此处？
华云龙浑身剧震，忽然想起张荣方才所说的五个童男童女的心肝。他忽然明白，所谓五鬼阴风剑，竟是要用活人祭剑！而那李彪，竟是华清风派来收集魂魄的爪牙！
大师，我愿随你破了这邪术！华云龙忽然跪倒在地，手中钢刀坠地。
济公含笑点头，蒲扇指向井口：你且看那井中。
华云龙凝神望去，但见井中忽然升起一团金光，竟是那五个孩童的魂魄在金光中渐渐凝实。他们忽然开口，声音竟如银铃般清脆：多谢大师搭救！
此时，井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震得殿宇簌簌作响。但见一条巨蟒从井中窜出，鳞甲漆黑如墨，双目赤红如血，正是当年常老道所养的妖蟒！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济公忽然暴喝一声，蒲扇指向妖蟒。但见金光大盛，妖蟒忽然发出凄厉惨叫，身躯竟渐渐缩小，最后化作条三尺长的小蛇，被金光吸上天空。
此时，东方已然大亮。华云龙抬头望去，但见朝霞映红天际，古井中升起袅袅紫气，竟似有莲花盛开。他忽然想起，济公曾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刻终于明白其中真意。
华施主，济公忽然转身，你可愿随我去凌霄观？
华云龙正要答应，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但见张荣骑着快马飞奔而来，马后拖着个麻袋，隐隐有血迹渗出。他忽然看见济公，忽然面如土色，转身要逃，却被罗镳的链子枪勾住脚踝，跌下马来。
华清风要炼五鬼阴风剑，命我诓了五个孩童上山！张荣颤抖着解开麻袋，但见五个孩童蜷缩其中，面色青白，显然是被药物迷昏。
济公忽然念动真言，但见孩童们忽然睁开双眼，口中齐念阿弥陀佛。金光过处，他们忽然化作五朵莲花，飘向天空。华云龙忽然想起，当年在西川道上救白狐时，也曾见过这样的金光。
大师，我明白了！华云龙忽然泪流满面，所谓修行，不在深山古刹，而在守护人间！
济公含笑点头，忽然指向远处山峦：你且看那凌霄观。
华云龙抬头望去，但见古天山顶忽然升起五色祥云，云中隐隐有金身佛陀端坐。他忽然想起，当年与郑天福结义时，曾在烟云塔下埋过五坛美酒，如今想来，那酒中竟藏着济公的佛法。
华施主，济公忽然严肃道，你可愿随我破了这凌霄观的邪术？
华云龙正要答应，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见周瑞与罗镳带着众官差赶到，人人手持利刃，却面带敬畏之色。原来他们方才见了济公的神通，已知他是活佛转世。
大师，周瑞忽然跪倒，我等愿随大师除魔卫道！
济公却摇头笑道：除魔卫道，不在刀兵，而在人心。说罢看向华云龙，华施主，你可愿做这渡化之人？
华云龙忽然想起，当年在西川道上救白狐时，白狐曾说将来必有所报。如今想来，那白狐竟是济公的化身。他忽然明白，所谓因果报应，不过是让人在劫数中体悟本心。
弟子愿往！华云龙忽然跪倒，额头触地。
此时，晨钟恰好响起。但见远处凌霄观方向，忽然传来阵阵梵唱，竟是《往生咒》的旋律。华云龙忽然觉得，这钟声仿佛直击心灵，让他忽然明白了许多从前不明白的道理。
他忽然想起，济公曾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原来真正的佛，不在他处，而在心头。只要心存善念，处处皆是灵山。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华云龙已随着济公走向凌霄观。他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但他知道，只要心中存着慈悲，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守护人间的决心。
而远处，兴隆镇的百姓已开始新的一天。包子铺的蒸气依然飘散着麦香，茶肆里传来说书人的醒木声，孩童们背着书包跑过青石板路。华云龙忽然觉得，这样的人间烟火，比任何仙山琼阁都更值得守护。
他忽然想起，梦中那白狐曾说南柯一梦。如今想来，那梦竟是济公的点化，让他在梦中体悟善恶，在劫数中明了本心。而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修行，不过是守护心中的佛。
当他们行至古天山脚时，忽见山道旁立着块石碑，上刻放下屠刀四字，字迹苍劲有力，竟是济公亲笔所书。华云龙忽然想起，当年郑天福曾说过兄弟如手足，如今想来，那竟是预言今日之事。
华施主，济公忽然驻足，你可知道，这凌霄观中供奉的是何佛像？
华云龙抬头望去，但见山顶隐约可见佛像金身，在晨光中泛着暗金光泽。他忽然想起，当年在西川道上，曾见过类似的佛像，那时佛像眼中流泪，如今想来，竟是预示今日之事。
弟子不知。华云龙恭敬答道。
济公却忽然笑道：你且看那佛像手中。
华云龙凝神望去，但见佛像手中托着个玉净瓶，瓶中插着枝杨柳，柳枝上还沾着露水。他忽然想起，济公的蒲扇上，不正绣着同样的杨柳图案么？
大师，华云龙忽然泪流满面，弟子终于明白，所谓慈悲，不过是守护这人间烟火。
济公含笑点头，忽然指向天空。但见云层散开，露出湛蓝天空，阳光洒在山道上，照出他们的影子。华云龙忽然觉得，这阳光如此温暖，仿佛直透心底。
此时，凌霄观中传来钟声。华云龙忽然想起，当年与郑天福初遇时，也是在这样的钟声中。那时他们还年轻，还不知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因果。如今想来，那钟声竟是预言今日之事。
他忽然明白，所谓劫数，不过是让人在劫难中明了本心。而真正的修行，不是逃避劫数，而是直面劫数，在劫数中守护心中的佛。
当他们行至凌霄观前时，忽见观门大开，华清风正站在台阶上。他身着八卦仙衣，头戴九梁道冠，手中拿着柄拂尘，面如金纸，竟似大病初愈。
华清风，你可知罪？济公忽然厉声道。
华清风忽然跪倒在地，颤声道：弟子知罪！弟子被《阴魔宝录》迷惑，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话音未落，忽见观中涌出无数冤魂，正是那些被害的孩童。他们忽然化作金光，融入华清风体内。华清风忽然痛哭流涕，额间竟浮现出二字。
华云龙忽然想起，济公曾说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今看来，这二字，竟是如此沉重。
此时，日头已升至中天。华云龙忽然觉得，这阳光如此温暖，仿佛要将他心中的阴霾尽数驱散。他忽然明白，所谓放下屠刀，不是放下手中的刀，而是放下心中的恶。
华施主，济公忽然转身，你可愿随我去见杨明？
华云龙浑身一震。杨明——那个当年与他结义的大哥，如今已是威镇八方的义士。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凤凰岭，杨明曾说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想来，那竟是预言今日之事。
弟子愿往。华云龙深深一揖。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但见杨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几个伙计赶到。他见了华云龙，忽然翻身下马，紧紧握住他的手：二弟，这些年你受苦了！
华云龙忽然泪流满面。他忽然想起，当年在西川道上，他们曾并肩作战，如今竟要在这凌霄观前重逢。
大哥……华云龙哽咽道，我对不起你……
杨明却摇头笑道：兄弟之间，何分对错？只要你愿意改过，便永远是我杨明的好兄弟。
此时，济公忽然念动真言。但见天空忽然降下祥云，云中佛陀伸手一指，华清风忽然化作金光，飞向天空。华云龙忽然觉得，这金光如此温暖，仿佛要将他心中的恶尽数驱散。
他忽然明白，所谓因果报应，不过是让人在劫数中明了本心。而真正的修行，不是逃避劫数，而是直面劫数，在劫数中守护心中的佛。
当夕阳西沉时，华云龙与杨明并肩走在回兴隆镇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当年在西川道上，他们曾见过这样的夕阳。那时他们还年轻，还不知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因果。如今想来，那夕阳竟是预言今日之事。
他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比任何仙山琼阁都更值得守护。而所谓慈悲，不过是守护这样的烟火，守护每一个需要守护的人。
此时，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华云龙忽然看见，几个孩童正在路边玩耍，他们的笑容如此灿烂，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他忽然想起，济公曾说过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原来真正的灵山，不在远方，而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夜幕降临时，华云龙与杨明坐在舞岳斋的柜台前。李彪——不，应该是济公——正给他们斟茶。但见茶雾氤氲中，济公的面容忽明忽暗，竟似蕴含着无限慈悲。
华施主，济公忽然道，你可知道，这茶中泡的是什么？
华云龙捧起茶碗，忽然闻到股熟悉的檀香味。他忽然想起，当年在西川道上，曾喝过这样的茶。那时他们还年轻，还不知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因果。如今想来，那茶香竟是预言今日之事。
是佛茶。华云龙忽然答道。
济公含笑点头，忽然指向窗外。但见明月当空，银河如练，远处凌霄观的方向，竟有紫气东来。华云龙忽然觉得，这月光如此清澈，仿佛能照见人心。
他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不过是守护这人间烟火，守护心中的佛。而所谓慈悲，不过是守护每一个需要守护的人。
当更鼓声响起时，华云龙忽然觉得，这夜风如此温暖，仿佛要将他心中的恶尽数驱散。他忽然想起，济公曾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想来，那二字，竟是如此沉重，又如此轻松。
他忽然明白，所谓因果报应，不过是让人在劫数中明了本心。而真正的修行，不是逃避劫数，而是直面劫数，在劫数中守护心中的佛。
此时，远处传来鸡鸣声。华云龙忽然看见，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修行，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