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声音。
布料摩擦的声音从大殿入口那边传来,很轻,像是有人蹲下身检查地砖。林青立刻掐灭火折子,黑暗重新吞了进来。他贴着墙根往通道口退了半步,九叔的手搭上他的肩,没说话,只是轻轻压了一下。
两人靠墙静立,呼吸放得极慢。
几息之后,头顶没了动静。
九叔从袖中摸出一小瓶朱砂,用桃木剑尖蘸了一点,在林青掌心画了个符。笔画简单,但带着一股温热感,顺着掌心往胳膊里走。林青知道这是破幻用的定神符,以前练过不下百遍,每次画完都要默念三遍净心咒才算完成。
他闭眼,脑子里过了一遍《玄机要录》里的逆阵图。书是他自己抄的,字歪歪扭扭,可每一页都翻烂了。现在那些线条自动在脑海里动起来,拼成一条路径——左七步,右五步,中间跳一格。
“我能带路。”他睁开眼,低声说。
九叔点头,收剑回鞘,让林青走在前面。
通道狭窄,只能侧身前行。地面石板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响声。林青盯着脚下,每一步都按记忆里的口诀走。走到第七块暗色石板时,他抬手示意停下。
前方墙面突然凸出一块,上面刻着三个字:“莫回头”。
话音未落,林青就感觉脚下一软。他反应快,立刻单膝跪地,手撑旁边石壁稳住身体。九叔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用力往后一拽。
刚才站的地方塌下去一寸,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铁刺,尖端泛着青光,显然是涂了毒。
“这路不能直走。”林青喘了口气。
他抬头看墙,那三个字在黑暗里隐约发灰。不是刻的,是用血写的,已经干了,但还没完全褪色。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粉末。不是灰,是骨屑混着墨。
“他们用死人写字。”他说。
九叔没接话,只从怀里取出一个铜铃,拿在手里没摇。
林青继续往前带路。这次他改了步法,每走三步就停一下,用手电筒快速扫一眼地面和两侧墙壁。发现有两处墙缝里藏着细管,应该是喷毒烟的机关。他用朱砂笔在管口画了个封字,又往地上撒了点盐粉,堵住可能触发的气眼。
绕过第三个转角,空气变了。
不再是纸灰味,而是腥臭扑鼻,像肉放久了开始腐烂。林青捂了下鼻子,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身体本能抗拒这味道。
前面出现一道石门,半开着。门框上缠着红布条,打了七个结。
林青认得这种打结方式。村里的老人办白事时用,叫“锁魂结”,意思是不让亡魂出来。可这布条的颜色不对,红得太艳,像是刚染的。
他伸手想碰,九叔拦住了。
“别碰结,碰门。”
林青改拍门框。手掌落下那一刻,眼前一闪。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嘴里塞着布。背景模糊,但他听清了钟声——七下,早上七点半。
画面瞬间消失。
他踉跄后退一步,额头撞到石壁。疼让他清醒过来。
“幻象。”他说,“阵法在影响脑子。”
九叔把铜铃递给他:“咬住。”
林青接过铃铛含在嘴里,金属味冲进喉咙。他再次上前,这次直接推开了石门。
里面是个圆形大厅,直径差不多有十米。地面铺满红色纹路,像是用朱砂画的,但颜色太深,接近黑红。七具小骨架围成一圈,头朝内趴着,每具嘴里都叼着一张黄符。
正中央立着一根石柱,一人高,表面刻满文字。林青走近两步,发现那些字全是反的。不是镜像,是从右往左写,笔顺也倒着来。
“这不是人写的。”他说。
九叔蹲下检查外圈骨架。骨头很干净,没有挣扎痕迹,关节处还有细绳勒过的印子。他伸手拨开其中一具头骨嘴里的符纸,看到下面压着一枚铜钱,上面刻着“民国三年”。
“都是孩子。”他说,“最小的不超过十岁。”
林青绕到石柱背面,发现一行小字:
壬子日辰时三刻,魂归鸦岭。
他猛地想起密室案几上的册子,最后一页写着“待择”。还有地图上标出的老鸦岭,乱葬岗的位置。
“明天就是壬子日。”他说,“时间对上了。”
九叔站起来,走到阵法边缘,用桃木剑尖划了一道线。剑尖刚触地,整圈符纹突然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燃了火苗,又马上熄灭。
“阵还在运转。”他说,“虽然弱,但没断。”
林青盯着石柱底部。那里有个凹槽,形状像人心,里面堆着黑色颗粒。他蹲下用指甲刮了一点,搓开,发现里面有碎牙和指甲碎片。
“这不是普通的祭。”他说,“他们在炼东西。”
九叔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这叫‘阴傀祭’。”
林青抬头。
“我没见过,但我师父提过。清朝末年有人想造不死兵,抓童男童女挖精魄,炼成尸傀。这种阵法早就失传了,因为太损阴德,连邪道都不敢用。”
林青看向四周的符纹。它们确实不像正常道术,每一笔都带着拉扯感,像是强迫画出来的。
“为什么选这个时间?”他问。
“时辰准,阳气最弱。鸦岭地势低洼,常年积雾,适合聚阴。他们要把所有孩子的魂集中在那一刻,打入主阵。”
“主阵在哪?”
“老鸦岭。”九叔指着石柱上的字,“这里只是分阵,用来养煞气的。”
林青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刮骨粉时蹭到了一点,现在指尖发麻,像是被冻过一样。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明天就要动手,为什么现在阵法还在运行?不应该留到最后才激活吗?”
九叔看了他一眼:“说明他们已经在试阵了。可能已经有人受害。”
林青没再说话。他走到阵法边缘,掏出朱砂笔,在地上画了个反向符。笔尖刚落,整座阵突然震了一下。
墙上的影子动了。
不是他们的影子,是别的。七个模糊的人形站在阵外,跪着磕头,动作整齐划一。
林青迅速抹掉刚画的符。
“不能随便碰。”九叔说,“这阵有灵性,会反击。”
他从怀里拿出那枚军牌,编号七九二。他把它放在阵法外围,离最近的一具骨架三十厘米。
牌子刚落地,骨架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九叔立刻捡起牌子,脸色变了。
“军方有人参与。”他说,“而且级别不低。这种编号是新式编制,只有正规部队才用。”
林青想到军营井边的引魂巾,还有那个贴布却不穿军服的人。
“他们用军队做掩护。”他说,“运粮车、巡逻队,都是幌子。”
九叔点头:“所以查不到。表面是公务,实际在运祭品。”
林青看着石柱。倒写的经文让他眼睛发酸,但他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字。他知道这些东西以后会有用。
“我们得毁了它。”他说。
“现在不行。”九叔拦住他,“你不懂这种阵,乱动会引发反噬。可能当场爆血,也可能惊动上面的人。”
“那怎么办?等明天他们动手?”
“抢在之前破局。”九叔盯着石柱底部的凹槽,“得找到主阵位置,先断源头。这里只是支脉。”
林青想起地图上的标记。老鸦岭的山势被简化成几条线,中间一点代表核心。
“我知道地方。”他说,“天亮前能赶到。”
九叔摇头:“我们两个人不够。他们肯定有守卫,说不定还有术士压阵。”
林青握紧了桃木刀。
“那就只能赌。”他说,“我不懂大道理,只知道如果今晚不做点什么,明天就会多七个死孩子。”
九叔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最后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三枚铜钱。
“这是我家传的问路钱。”他说,“扔进去,如果全正面,我们就走主阵;如果两正一反,先救这里的阵眼;全反,原路撤。”
他把铜钱递给林青。
林青接过,手心出汗。他闭眼,默念三遍净心咒,然后把铜钱抛向空中。
叮——
三枚铜钱落在阵法边缘的石板上。
林青睁眼。
两枚正面朝上,一枚竖着卡在裂缝里,没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