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林青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着。他想抬手撑地，可胳膊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小雨立刻扶住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身上带。
“别动了。”她说，“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林青没说话，只是喘着气。他的胸口起伏得很急，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样疼。但他还是慢慢把腿挪了一下，试图站起来。
小雨咬着嘴唇，“你要去哪儿？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林青抬起眼，看向不远处陈玄倒下的地方。那具尸体已经冷了，脸上裂开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他怀里那本《陈氏秘术》露了一角出来，被风吹得轻轻抖动。
他伸手，从怀里把书抽了出来。
小雨看见了，伸手去拦，“你还留着它干什么？烧了吧，全都结束。”
林青低头看着书，手指摩挲着封面。这书他找了很久，也曾怕过它，恨过它。现在握在手里，却只觉得沉。
他慢慢爬过去，把书放在陈玄胸口上。
然后摸出火折子。
火光一闪，纸页边角卷了起来，迅速变黑。火焰顺着书脊往上爬，照亮了陈玄灰白的脸。一股焦味散开，不是木头烧着的味道，更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又被点燃。
小雨往后退了半步，捂住口鼻。
林青跪坐在火堆前，盯着跳动的火焰。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他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松开了。
一道影子出现在火光里。
他认得那个背影。宽肩，瘦腰，穿着旧式道袍，袖口磨了边。那是他父亲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影子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的山。
林青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爹……我回来了。”
火越烧越旺，把整本书吞了进去。最后一页翻起来的时候，上面的字在高温中扭曲了一下，像是动了。
然后化成了灰。
风一吹，那些灰打着旋儿飞起来，有些落在林青头上，有些飘向祖陵的方向。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没了之前的慌乱。
小雨看着他，“你是不是又要走？”
林青点点头。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她声音高了些，“你骨头断了，血还在流，玉佩一直在发热，你根本撑不到那里。”
林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旧疤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没去擦。
“我不是去拼命。”他说，“我是去关门。”
“什么门？”
“祖陵的门。”
小雨愣住了。
林青从地上捡起一张烧剩的符纸残片，摊在掌心。“书里写了，封印要重修，得用林家的血，还得是自愿的。陈玄不是林家人，所以他进不去。他想强行打开，结果反被吞噬。”
他顿了顿，“但我可以进去。只要我想。”
小雨盯着他，“所以你是打算一个人进去？然后呢？永远不出来？”
林青摇头，“我不知道能出来不能。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早晚还会有人打它的主意。下一个是陈玄，再下一个是谁？谁也说不准。”
小雨突然笑了下，笑得有点抖，“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你总想着逃。现在你站着说话。”
林青没回应。他慢慢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来。膝盖发软，但他没倒。
小雨伸手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这一段路，我得自己走。”他说。
“为什么？”
“因为门只认一个姓林的人。”他看着她，“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小雨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好久，她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个香囊。
红布做的，边角缝得不太齐，线头还露在外面。这是她娘留下的东西，她一直贴身带着。
她塞进林青手里。
“那你得带着这个。”她说，“还有……我等你回来。”
林青握紧香囊，放进怀里，压在玉佩上面。
他转身，走向药铺外的碎石路。
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扶住墙，缓了几秒，继续往前走。
小雨站在火堆旁，没跟上来。
火快灭了，只剩一点余烬在地上闪着。风吹过来，带起几片黑灰，像虫子一样乱飞。
林青走到路口，停下。
他回头看了眼。
小雨还站在那儿，双手抱着胳膊，风吹得她头发乱飘。她没喊他，也没哭，就那么看着。
他抬手，挥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继续走。
路是土石混的，坑洼不平。他每走一步，肋骨就抽一下。背上伤口裂开了，血慢慢浸透布条，往下淌。
但他没停。
远处雾气越来越浓，祖陵的轮廓藏在里面，若隐若现。玉佩贴着胸口，热得发烫，像是在催他快点。
他摸了下腰间。
铜钱剑还在。
刚才倒地时沾了血，他没来得及擦。现在剑柄有点滑，他解下腰带缠了几圈，总算握住了。
天完全黑了。
镇子的方向传来几声狗叫，很远。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林青走到岔路口，左边通回镇上，右边通向山上小径。那条路荒了很久，草长得比人高。
他站在路口，喘了口气。
小雨的声音忽然在脑子里响起：“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他摇头，自言自语：“我不是去送死。”
“我是回家。”
他抬脚，踏上了右边的小路。
杂草刮着腿，扎得生疼。他拄着剑，走得慢，但一直没回头。
身后，火堆彻底熄了。
最后一缕烟升到半空，散了。
林青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感觉胸口一紧。
玉佩猛地发烫，像是要烧穿皮肉。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
衣襟下的玉佩正在发光，微弱的光透过布料透出来，照在地上。
他伸手按住那里。
与此同时，耳边好像响起了什么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
像是有人在敲门。
一下，又一下。
很轻，但很准。
他知道，那是祖陵在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继续往前走。
雾更浓了，前方十步开外就看不清路。
他只能靠着玉佩的温度和脚下触感判断方向。
走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头一看，没人。
只有雾里隐约有个影子晃了一下，很快消失。
他皱眉，站了几秒，确认没有别的声音，才重新迈步。
这一次，他走得更快了些。
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贴在身上冰凉。伤口开始发麻，说明血流慢了，体力也在下降。
但他不能停。
他知道，只要停下，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前方雾中出现一块石头，半埋在土里。上面刻着两个模糊的字：**禁地**。
他踩过石头，继续往前。
路开始变陡，坡度加大。他不得不用剑插进土里借力。
有一次脚底打滑，整个人摔在地上。他趴了一会儿，等心跳稳下来，再慢慢爬起。
玉佩的光越来越亮。
他知道，快到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左手突然碰到一样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截断绳，缠在草根上。绳子另一头连着半块木牌，上面写着“林”字。
他记得这是小时候挂在祖陵门口的警示牌。
他把木牌捡起来，攥在手里。
然后站直身体，抬头看向山顶。
雾中有一道轮廓，像门。
他抬起脚，迈出下一步。
左脚落地时，地面发出轻微的震动。
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
他没停，继续走。
三步之后，空气中传来一声低响。
像是锁链松动的声音。
他伸手摸向怀里的香囊。
确认还在。
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那道看不见的门走去。
风忽然停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
他走到一处平台，地面铺着青石，缝隙里长满苔藓。正前方立着一座石门，半开半掩。
门缝里透出一点光。
他站在门前，抬起手。
指尖离门还有几寸，玉佩突然剧烈发烫。
他咬牙，把手伸了过去。
手掌贴上门的瞬间，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暖风从里面吹出来。
他跨过门槛。
刚走两步，身后“轰”的一声。
石门关闭。
他没回头。
继续往前走。
通道很长，两边墙上刻着族谱名字。他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名字，排在最后一位。
再往前，是空白的。
他伸手，在墙上划了一下。
留下了一道血痕。
通道尽头是一间大殿。
中央摆着一口青铜棺，盖子开着。
旁边放着一块玉碑，上面写着一行字：
**守陵者，入此棺，封此门。**
林青走过去，把手放在棺沿上。
温度很低。
他知道，这是留给他的位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还在流血。
他爬上棺台，盘腿坐下。
然后从怀里拿出香囊，放在胸口。
闭上眼。
外面的风穿过缝隙，吹进大殿。
香囊的一角被吹了起来，露出里面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上写着两个字：
**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