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刚泛出灰白色。
他手还插在怀里,那张折好的符纸已经不烫了,但指尖碰到的瞬间还是微微发麻。他慢慢把符抽出来,纸面有些发皱,边缘微微卷起,显影符留下的字迹模糊了一半,只剩“北坡”和“亥时”还能辨认。
他没急着动,先听外面动静。
风停了,营地恢复了平常的嘈杂。伙夫在劈柴,马匹打着响鼻,远处有士兵操练的号子声。一切正常得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不对劲。
杨宇霆昨晚连用了三次密咒,频率比前几次都高。催进度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紧张,除非外面接头的时间快到了。
他坐起身,陈玄靠在门边打盹,听见响动立刻睁眼。
“你醒了?”
“嗯。”林青把符纸收好,“去叫人准备军务会,我得见张作霖。”
“现在?”
“越快越好。”他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玄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青从箱底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昨夜拓下的三页证据——火药出库记录、符灰升温时间表、显影符残文。他一张张检查,确认墨迹没晕开,才仔细叠好塞进怀里。
“你打算当众揭他?”
“不当众,他不会慌。”林青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他以为我只能暗中查,不敢撕破脸。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明牌打人。”
陈玄咧嘴一笑:“够狠。”
林青没回应,抬脚出了门。
议事厅外已经有人在候着了。几个参谋站在廊下低声说话,看见林青过来,声音立马小了下去。有人低头避开视线,也有人盯着他看,眼神里带着点试探。
林青没理会,径直走进厅内。
张作霖还没到,主位空着。杨宇霆坐在左侧首位,一身军装笔挺,正低头看地图。听见脚步声抬头,目光扫过来,嘴角扯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林先生这么早?”他语气平静,“可是昨夜没睡好?”
林青站着没动:“杨参谋倒是精神不错,看来昨晚休息得很踏实。”
“我向来作息规律。”杨宇霆合上地图,“不像有些人,整夜折腾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累不累?”
林青不接话,只从怀里掏出那三页纸,轻轻放在长桌上。
“等张大帅来了再说。”
杨宇霆眯了下眼,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靴子声由远及近,张作霖带着两名亲卫走了进来。他脸色沉稳,但眉心拧着,一看就是有事压着。
“人都到齐了?”他坐下,“说吧,什么事这么急?”
林青上前一步:“回大帅,属下有要事禀报。”
他将三页纸依次摊开。“第一,三日前登记报废的两箱火药,并未销毁,而是由王五签字运出营地。第二,杨参谋帐中多次出现术法波动,时间与敌军异动高度吻合。第三,昨夜亥时二刻,其帐内再次触发密咒接引,残留痕迹指向‘北坡炮台,亥时三刻’八字。”
他说完,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张作霖盯着那几张纸,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的意思是……杨宇霆通敌?”
“不是我以为。”林青看向杨宇霆,“是他自己留下的痕迹。”
杨宇霆冷笑一声站起来:“放屁!”
他指着林青:“大帅,这人疯了吧?拿几张破纸就敢污蔑我?火药出库是我批的,怎么,现在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至于什么术法波动,鬼画符谁不会画?你当大帅是傻子?”
林青没动:“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姜汤碗底会有感应符灰?为什么每次你施术,灰就会热?”
“什么灰?什么汤?”杨宇霆一脸不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看你是被供得太久,真把自己当军师了。一个靠画符混饭吃的,也配在这指手画脚?”
张作霖看着两人,没说话。
林青也不争辩,只从袖子里取出一小撮灰,放在桌上。
“这是从你帐外收集的。只要再用一次术法,它就会变色发热。不信,可以当场试。”
杨宇霆脸色变了下,随即冷哼:“荒唐!你要我当众做法?你有病吧?”
“你不做也行。”林青淡淡道,“但我提醒大帅一句,北坡炮台今晚可能出事。如果真炸了,责任算谁的?”
张作霖终于开口:“你说的时间是……亥时三刻?”
“是。”
“还有多久?”
“不到十二个时辰。”
张作霖沉默了几秒,转向杨宇霆:“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能说什么?”杨宇霆摊手,“他随便编个时间,就能让我背锅?大帅,林青最近行事越来越离谱,克扣材料、擅自撤阵,现在又搞这套栽赃把戏。再这样下去,军心都要乱了!”
“撤阵是因为材料被换。”林青盯着他,“是你让人送来的桃木钉全是朽木,一点灵性都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呵,又来了。”杨宇霆摇头,“证据呢?谁看见我动了木材?你有吗?没有吧?全靠猜!”
林青不答,只问张作霖:“大帅信不信术法能留下痕迹?”
张作霖缓缓点头:“我见过你退敌那一招,信。”
“那就简单了。”林青伸手按在那撮灰上,“我现在设一个感应阵,只要他在接下来六小时内使用密咒,这堆灰立刻会发红冒烟。您可以派人盯着他帐子,亲眼验证。”
杨宇霆猛地一拍桌子:“你这是要软禁我?”
“是你自己心虚。”林青看着他,“如果你没做过,怕什么检测?”
两人对视,空气像绷紧的弦。
张作霖缓缓站起身:“这事不能含糊。”
他看向亲卫队长:“从现在起,杨宇霆暂停一切军务,闭营自省。他的帐篷周围,安排双岗巡查,不准任何人进出传递消息。”
杨宇霆脸色铁青:“大帅!您就这么听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
“我不是信他。”张作霖盯着他,“我是信证据。等今晚过去,如果北坡没事,我亲自向你道歉。但如果真出了事……”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杨宇霆咬着牙,拳头攥得关节发白。他死死瞪了林青一眼,转身就走。经过门口时,差点撞到赶来的传令兵。
“报告!”传令兵喘着气,“北坡哨岗发现敌军侦察小队,活动约半个时辰,现已撤离!”
厅内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张作霖猛地扭头看向林青:“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时辰前。”林青声音很稳,“他们来踩点的。”
“目的呢?”
“为今晚动手做准备。”
张作霖盯着地图上的北坡位置,拳头慢慢握紧。
杨宇霆站在门口没走,听到这话冷笑:“巧合罢了。敌军天天探路,哪次不是转一圈就走?你非要说这是冲着炮台来的,有意思吗?”
林青不看他,只对张作霖说:“大帅,现在不是赌的时候。请立刻加派炮台守卫,封锁周边通道。另外,所有夜间巡防改用双人组,口令每两个时辰一换。”
张作霖沉着脸点头:“照办。”
他又看了杨宇霆一眼:“你先回去。等今晚过了,咱们再算账。”
杨宇霆没说话,甩手走了。
林青也没追着说什么胜利之类的话。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张作霖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说他会动手炸自己人?”
“不止。”林青点头,“他是想让爆炸看起来像敌袭,然后归咎于我的符阵失效。这样一来,您不仅会撤掉我,还会怀疑整个道法手段不可靠。”
张作霖眼神一闪:“所以他必须确保你撑不住。”
“对。”林青看着窗外,“而现在,他已经知道我在查他。接下来,只会更快。”
“那你有把握拦住吗?”
“只要他敢用术法联系外面,我就一定能抓到实证。”林青摸了摸怀里的符纸,“今晚,他会忍不住再动一次。”
张作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好。我给你全权调度西线防务。要是真出了事,唯你是问。”
“属下明白。”
林青走出议事厅,寒风吹在脸上,有点刺。
陈玄迎上来:“怎么样?”
“暂时停职了。”林青说,“但没定罪。”
“还不够狠。”
“不急。”林青抬头看了看天色,“真正的较量,是今晚。”
他迈步往西线走,脚步很稳。
身后,杨宇霆的营帐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一道身影快步走出,手里攥着一张烧了一半的纸条,火光映亮了那人阴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