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声在风里荡开,井口的红布条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拽了一下。
林青站着没动,手已经按在了桃木令上。那股阴冷顺着铃声反冲回来,直逼眉心。他闭眼,把气息压到最稳,舌尖顶住上颚,默念三遍清神咒。
再睁眼时,眼前景象变了。
枯井周围地面裂出八道细缝,呈环形分布,像一张嘴的牙齿。脚下的土开始发软,踩下去会陷半寸,又缓缓回弹,像有东西在下面呼吸。
他知道这是幻阵在起作用。
左脚向前挪半步,地面立刻塌了一角。他早有准备,右脚迅速横移,五帝钱串在指间一抖,啪地甩出去一张镇魂符。符纸贴地即燃,黑气嘶了一声退开两尺。
他趁机往前走,每一步都掐着子午诀,用指尖感应地脉波动。耳边蛊音越来越密,像无数人在低语,声音忽远忽近,说着听不清的话。
走到离井口还有五步时,桃木令突然烫得拿不住。
他咬破手指,在令子正面画了个“破”字。血刚落上去,整块木头嗡地一震,发出一声轻鸣。那一瞬间,周围的幻象裂开一道口子——他看见井底西北角悬着一面铜锣,正自己轻轻晃动,每晃一次,就有一圈波纹扩散出来。
那就是蛊音源头。
他从包袱里抽出雷火符,三张叠在一起,夹在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左手解下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铃声不大,但在这一刻,整个鬼哭岭安静了一瞬。
几乎同时,军营方向传来一声回应般的铃响,虽听不见,却在他脑子里炸开。那是陈玄接上了信号。
他没停顿,抬手将雷火符掷向井口。
符纸中途自燃,化作一道火线撞上红布条。轰的一声,布条炸成灰烬,露出底下刻满倒符的青铜井圈。那些符文原本是暗黑色,被火烧过后泛出腥绿光,像是活过来一样扭动。
林青立刻后退一步,从怀里摸出七张净血符,按北斗七星的位置贴在井沿。最后一张贴完,地面剧烈一震,井口喷出一股黑雾,凝聚成一张人脸,朝他扑来。
他不动,只是抬起桃木令挡在身前。
那张脸撞在令子上,发出一声尖啸,散了。
他知道这只是试探。
真正的反击还没来。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铜铃,又晃了两下。
这一次,铃声不再是单向传递。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军营方向顺着地脉传了过来。那是陈玄在用安魂结界的力量逆推邪气主脉。
他抓住这个时机,把桃木令插进井壁一道裂缝里,用力一转。
咔的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
地下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
远处军营里,正在发狂的士兵突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昏睡过去。东谷弹药库的火光也在这时熄灭,守库的工兵愣在原地,不知道刚才那阵烧起来的火是怎么回事。
鬼哭岭这边,井口的黑雾开始翻滚,比之前更浓。
林青知道对方要拼命了。
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最后一张黄符。
这张符他一直没用,是师父临走前给的,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了之后会伤元气,至少半个月恢复不过来。
但现在没别的选择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符纸上。符纸吸了血,颜色由黄转金,边缘卷起,像是要飞起来。
他举起符,对着枯井大喊:“天地有正气,吾奉道而行!”
话音落下,符纸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井口。
井内顿时响起一声凄厉长嚎,像是有人在极深处惨叫。紧接着,整座山摇了三下,井水从浑浊变清,汩汩往外冒。
黑雾彻底溃散。
林青站在原地,喘了口气。道袍肩头裂了一道口子,脸上沾了灰,手里还攥着桃木令。
他低头看了看井口,里面只剩下一滩清水,那面铜锣沉在底下,已经碎了。
他知道,成了。
他把铜铃取下来,又晃了一下。
这次没有回应。
但他明白,陈玄那边已经收到了信号。
他收起桃木令,把剩下的符纸塞回包袱,背在肩上。转身往山下走。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眼军营方向。
灯火重新亮了起来,比之前更稳。
他迈步继续走。
山风刮过,吹得他衣角啪啪响。
回到营地外的哨卡,守兵认出是他,连忙敬礼:“林先生!您回来了?”
林青点头:“传话给陈玄,邪阵已破。”
“是!”
那士兵转身就要跑。
林青又叫住他:“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
“去告诉张大帅,今晚换防照常,岗哨双人值守,口令不变。”
“明白!”
士兵跑了。
林青站在原地没动。他感觉有点累,胸口发闷,像是跑完十里山路那种虚。
他知道这是动了本源的反应。
但他没时间休息。
他抬头看天,月亮出来了,照在北坡的炮台上。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正朝这边望。
是陈玄。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陈玄抬手拍了拍胸口,意思是“我知道了”。
林青收回目光,迈步往营门走。
刚走到一半,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一队敌军士兵从侧坡冲上来,人数不少,举着枪,嘴里喊着口号。
但他们走得歪歪斜斜,有人撞到石头也不停,有人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眼神发直。
林青停下来看了两秒,明白了。
邪术一断,这些人失去了控制,但身体还在执行最后的命令。
他没出手,只是往边上一站,看着那队人冲进军营防线。
几秒后,枪声响起。
守军早就接到预警,见到异常行动直接开火。
那队敌军倒了一片,剩下几个也被按在地上。
林青继续往前走。
穿过营门时,几个巡逻的士兵看见他,纷纷停下敬礼。
没人说话,但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走过校场,往高台方向去。
路上遇到陈玄迎面走来。
“你脸色很差。”陈玄说。
“没事。”林青摇头,“就是有点耗神。”
“我让厨房煮了姜汤,你喝点。”
“先不急。”林青从怀里掏出铜铃,递过去,“你还拿着吧,这几天别松懈。”
陈玄接过铃铛,点点头。
两人并肩往帅帐走。
快到帐口时,里面传出张作霖的声音:“……你说什么?前线溃了?”
接着是参谋的回答:“是!敌军突然乱了阵型,好多自己倒下了!咱们的人已经推进到北沟!”
张作霖沉默了几秒,然后问:“林青呢?”
“刚回营,正在过来。”
帐帘掀开,张作霖走出来,盯着林青看了很久。
“是你干的?”
林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张作霖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小子。”
林青没动。
风从背后吹过来,把他的衣摆掀起一角。
他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个敌军士兵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然后那人突然抬头,看向这边,眼睛一片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