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城的残垣断壁尚在清理,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焦木的气息。
河北大战的硝烟已然散去,但另一场无声却更为关键的战役,安抚人心、重建秩序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州府衙署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秦怀谷沉静而坚毅的面庞。
他并未沉醉于瀛州决战的辉煌胜利,目光早已投向如何将军事上的征服,转化为真正稳固的统治。
案头,摆放着来自苇泽关的密报。
平阳公主李秀宁的信中,除了祝贺河北大捷,更多是提醒他“武功之后,须有文治,河北新附,重在安民,可借势而为,广布恩信。”
同时,信中也提及突厥近来异动频频,苇泽关压力骤增,她需全力镇守,河北事务,尽托付于他。
“借势而为……”秦怀谷轻叩桌面,脑海中一个清晰的策略已然成型——“树上开花”。
军事大胜,秦王与平阳公主的声威如参天巨木,根基已固。
如今,正是要借此巨木之势,催生出繁花似锦的安定局面,将这暂时的军事控制,开花结果为牢不可破的政治根基。
次日,秦怀谷召集麾下文武于洺州府衙正堂。
李仲文、凌敬、苏定方、高雅贤、诸葛德威、崔元逊,以及秦家十六骑核心、薛礼等济济一堂。
不同于战时军帐的肃杀,此刻堂内弥漫着一种建设期的凝重与期待。
“诸位,”秦怀谷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刘黑闼授首,徐圆朗伏诛,河北、山东巨寇已平。
然,刀兵可破坚城,难收民心。
公主殿下坐镇苇泽关,北御突厥,保境安民,我等在河北,亦不能有负殿下所托,朝廷所望。
今日起,当行‘树上开花’之策,化剑为犁,与民更始!”
他环视众人,目光首先落在凌敬身上:“凌敬先生。”
“属下在。”凌敬踏前一步,神色恭谨。
“先生深谙河北民情地理,智略宏远。
今表奏先生为洺州别驾,总揽河北各州田亩清查、户籍整理、赋税厘定等一应民政要务。
望先生能施展所长,使百姓安居,仓廪充实。”
凌敬身躯微震,别驾乃州郡佐贰之首,权柄极重。
此任命不仅是对他能力的认可,更是向所有河北旧臣示以怀柔与信任的明确信号。
他深深一揖:“怀谷长史信重,敬,敢不竭尽心力,以报此恩,以安黎庶!”
“高雅贤将军。”
“末将在!”高雅贤声如洪钟。
“将军勇毅,熟知本部。
特表奏为洺州司马,协理河北军务整顿,负责剿抚境内残余盗匪,编练乡勇,维持地方靖安。
原部将士,择优纳入府兵序列,一视同仁。”
“末将遵命!”高雅贤抱拳领命,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
这意味着他及其部属真正被纳入了新的体系,而非被歧视的降军。
任用降臣,授予实权,此为“树上开花”第一朵“信任之花”,旨在迅速稳定河北上层,化解潜在抵触。
接着,秦怀谷看向一旁一群较为年轻的军官,他们大多出自苇泽关书院,眼神中带着实干者的锐气:“张校尉、王校尉!”
“属下在!”两名青年校尉应声出列。
“命你二人为劝农使,率苇泽关书院所属各级吏员,分赴河北各州县,主持均田事宜!
依据现有丁口,清查无主荒地、前朝贵族侵占之田,公平分配,务求做到‘耕者有其田’!
同时,勘察水利,组织民夫,以工代赈,整修河道、陂塘,防御水旱!”
“属下领命!必使政令直达乡里,恩泽遍及黔首!”两位校尉声音坚定。
他们代表着秦怀谷与平阳公主培养的新生力量,直接深入基层,执行最核心的安民政策。
均田授土,兴修水利,此为“树上开花”第二朵“民生之花”,是收拢亿万民心,恢复河北元气的根本。
秦怀谷又看向李仲文:“李将军,抚恤之事,关乎军心士气,亦显朝廷仁德。
烦请你督率有司,详细核验此战阵亡将士名录,无论原属唐军、降军,抑或是助战义从,一律登记造册!
按制发放抚恤,钱粮务必足额送到遗属手中,并免其家三年赋役。
对于伤退士卒,亦要妥善安置,授田或安排至官营作坊,使其生计无忧。”
李仲文肃然拱手:“长史仁德,末将必亲自督办,不漏一人,不差一分!”
这道命令,让在场的苏定方、诸葛德威等降将心中暖流涌动。
此举超越了阵营界限,彰显了人道与公正,极大地增强了新附军队的归属感。
抚恤伤亡,优待士卒,此为“树上开花”第三朵“仁德之花”,凝聚军心,昭示新政权的宽厚。
随后,一系列政令接连颁布:奏请朝廷减免河北今明两年三成赋税,与民休息;
整顿吏治,严惩贪腐,选拔清廉干吏;鼓励商贸,恢复坊市,准许盐铁有限流通……
“树上开花”之策,借军事大胜之威,假平阳公主之名,在秦怀谷的精心运作下,于河北大地全面展开。
凌敬、高雅贤等人感恩戴德,竭力任事;
苇泽关书院的校尉们深入乡野,将均田、水利的实惠带给百姓;
抚恤政策安稳了无数家庭;减税令让饱经战火的民众得以喘息。
洺州,乃至整个河北,仿佛一棵历经寒冬的巨树,在春风政令的吹拂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抽枝发芽,绽放出充满生机的花朵。
市井逐渐恢复繁华,田野重现耕作身影,流民开始返乡,军队士气高昂。
曾经对大唐心存疑虑的河北士民,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这“花”是真实的,是惠及自身的。
平阳公主的旌旗,不再仅仅是征服的象征,更成为了安定与希望的标志,牢牢地、深深地植根于这片英雄辈出的土地,民心所向,根基渐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
秦王府内,薛收手持来自河北的详细邸报,忍不住抚案长叹,语气中充满了惊叹与一丝复杂的感慨:
“怀谷真乃不世出之奇才也!
纵观其平定河北全程,先以‘反客为主’掌控局面,再以‘声东击西’破敌锋芒,‘趁火打劫’扩充实力,‘擒贼擒王’震慑群伦,‘以逸待劳’耗敌锐气,‘无中生有’巧设契机,‘欲擒故纵’引蛇出洞,‘笑里藏刀’分化瓦解,终以‘十面埋伏’锁定胜局。
如今更行此‘树上开花’之策,将军事胜利彻底化为政治根基。十计连环,环环相扣,其功之大,可谓擎天驾海!”
一旁的徐茂公捻须点头,补充道:“伯褒所言极是。
更别忘了,策动颉利可汗南下,牵制窦建德余部,此乃‘假道伐虢’之谋。
其格局视野,已非一隅之战,而是关乎国运的庙堂之算了。”
薛收闻言,目光微微闪烁,看向坐在上首,面色沉静却目光深邃的李世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李世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直接开口道:“伯褒,你我之间,还有何话不能直言?”
薛收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主公,怀谷兄经略河北,功勋卓着。
若……若其接下来谋划对抗东突厥之策再获成功,其声威、其功绩,已非常人可及。
平阳公主殿下虽无意于大位且向来中立,但凭借此等定鼎之功,加之怀谷兄辅佐,其势已足与东宫、秦王府成鼎立之态。虽公主无意,然势已成矣。”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为长远计,属下建议,或可寻机,让承乾郡王拜怀谷为师。”
“承乾?”李世民眼眸一凝,重复着长子的名字。
徐茂公适时接口,分析道:“主公,怀谷军略无双,武勇盖世;
治政方面,一年内使绛州及苇泽关辖区粮产倍增,养兵十万而民不怨;
文教之上,更有《三字经》、《千字文》、拼音之法流传,士林誉其为一代儒宗。
更难能可贵者,是其不恋权位,忠心任事。
如此文武兼备、德才俱隆,且超然物外之人,实为教导小郡王的最佳人选。
此非仅为师徒名分,亦是稳固将来之纽带。”
李世民听完,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眼中闪过权衡、决断,最终化为一片清明。
他抬起头,果断道:“二位所言,深合吾心。好,本王即刻修书,先与平阳姐姐沟通此事。
待北疆战事平息,怀谷凯旋回长安受封之时,便正式让承乾行拜师之礼!”
决心已下,书房内的气氛为之一变。
未来的棋局,又落下了一枚重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