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那把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不仅烧毁了处木昆部最后的希望,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钳子,死死扼住了木昆城的咽喉。
粮道被彻底切断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开来。
最初是窃窃私语,然后是明目张胆的争吵,再到后来,便是趁着夜色,三五成群的士兵冒着摔死和被军法处置的风险,缒城而下,消失在西域的茫茫夜色中。
军心,已呈土崩瓦解之势。
唐军大营,望楼之上。
薛礼远眺着那座在日渐稀少的箭矢还击下显得愈发孤寂的土城,眼神冷冽如冰。
“时机到了。”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军万马即将奔腾而出的决断。
“传令,全军饱餐,拂晓时分,总攻!”
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最终化为席卷整个营地的狂潮。
火头军彻夜不熄,肉香混合着粟米饭的气息驱散了夜的寒意。
士兵们默默检查着铠甲、磨利刀锋,将箭壶插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特有的、混合着兴奋与紧张的沉寂。
拂晓,东方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低沉而雄浑的牛角号声便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咚!咚!咚!咚——!”
战鼓声如同压抑已久的惊雷,骤然炸响!
“苏定方听令!”薛礼的声音在鼓声中清晰可辨。
“末将在!”苏定方全身披挂,马槊已然在手。
“率你本部八千铁骑,并调拨两千弓弩手,猛攻东门!
我要你打出气势,将阿史那贺鲁的主力,牢牢钉死在东城!”
“得令!”苏定方抱拳,翻身上马,槊尖直指木昆城东门,“儿郎们,随我来!”
东门外,顿时烟尘大起,蹄声如雷,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巨大的攻城锤在步兵的簇拥下,开始一下下撞击着包铁的城门。
守军的呼喊声、檑木滚下的轰鸣声、垂死者的哀嚎声瞬间响成一片。
正如薛礼所料,阿史那贺鲁判断东门是唐军主攻方向,将大部分精锐和注意力都调集了过去。
“冯立听令!”
“末将在!”冯立沉声应道。
“予你一万步卒,辅以攻城塔和冲车,进攻西门!
佯攻转实攻,若有机会,不惜代价,给我撕开一道口子!”
“遵命!”冯立拔出横刀,指向西门,“盾阵上前,云梯准备!前进!”
西面的攻势同样猛烈,高大的攻城塔在号子声中缓缓逼近城墙,上面的唐军弓手与城头守军对射,箭雨往来不绝。
就在东、西两门杀声震天,将木昆城守军绝大部分注意力吸引过去之时。
北门外,一支两千人的唐军精锐,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攻击位置。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手持丈二铁枪,正是李承道。
北门城墙相对低矮一些,且守军兵力此前一直被判断为薄弱环节。
李承道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空气,目光锐利地扫过身后这两千从各营挑选出来的悍卒。
“弟兄们,破城首功,就在今日!随我,登城!”
“杀!”
没有震天的鼓噪,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数十架云梯被迅速架起,矫健的唐军士兵口衔横刀,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
城头上的守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北面攻击打得有些措手不及,零星的箭矢和石块落下,造成了一些伤亡,但并未能阻止唐军迅猛的攀城势头。
眼看先头部队已经快要接近垛口,突然,城头上一阵骚动。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胡语呼喝,更多的守军涌了上来,为首的正是身穿华丽铠甲、面目狰狞的阿史那贺鲁!
他终究是老于战阵,并未完全被东门吸引,留了一支预备队,此刻见北门危急,立刻亲自率领最后的一千王庭精锐赶来支援!
“放箭!扔石头!把唐狗砸下去!”阿史那贺鲁挥舞着弯刀,嘶声怒吼。
瞬间,北城头的防御强度陡增!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巨大的石块被合力推下,狠狠砸在云梯和正在攀爬的士兵身上。
“咔嚓!”一声脆响,一架靠近李承道的云梯被巨石拦腰砸断,上面的十几名士兵惨叫着从半空坠落。
“啊!”另一架云梯被守军用铁叉推开,带着一串士兵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城墙脚下。
滚烫的金汁从城头泼下,沾到的士兵发出非人的惨嚎,皮肉瞬间溃烂。
攻势为之一窒!不断有士兵从云梯上跌落,伤亡数字迅速攀升。
浓郁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唐军士卒的眼中开始浮现出恐惧和犹豫,攀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紧紧贴着云梯,不敢再向上看。
“将军!梯子折了!”
“伤亡太大了!城头守军太多了!”
“攻不上去啊!”
焦急和带着一丝恐慌的喊声传到李承道耳中。
他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同袍,看着那些年轻面孔上出现的畏缩。
看着在守军疯狂反击下摇摇欲坠的攻势,胸中一股炽烈的怒火与决绝猛地升腾而起!
不能退!也绝不能停下!一旦气势被压住,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将白费!
东门、西门的弟兄也在流血,必须为他们创造机会!
“让开!”李承道暴喝一声,声如惊雷,竟压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他猛地将手中铁枪往地上一顿,双手抓住身边一架刚刚被砸损、摇摇欲坠的云梯。
体内那股修炼而来的内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灌注四肢百骸!
“蹬!蹬!蹬!”
他竟不依靠任何保护,踩着那破损不堪、沾满鲜血和脑浆的云梯,如同灵猿般向上疾冲!身形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
“拦住他!射死他!”阿史那贺鲁也发现了这个异常勇猛、直冲自己而来的唐军小将,惊怒交加,指挥着士兵集中向他攻击。
刹那间,箭矢如同毒蛇般从不同角度射来!石块带着恶风呼啸砸落!
李承道眼神冰冷,手中铁枪舞动开来!
枪影在他身前仿佛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叮叮当当!”射来的箭矢被精准地拨打开,火星四溅。
“嘭!”一块脸盆大的石头被他运足内劲,用枪杆猛地一磕,竟凌空炸裂,碎石纷飞!
他脚步不停,甚至越来越快!
每一次踏在咯吱作响的云梯横木上,都仿佛踩在所有唐军和守军的心头!
城下的唐军士卒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悍勇、如此……近乎不可思议的登城方式!
那股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点燃了他们几乎冷却的血液!
“将军神威!”
“跟将军上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如同堤坝崩溃,所有北门外的唐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恐惧被抛到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沸腾的战意和与主将同生共死的决心!
残存的云梯上,再次爬满了不顾生死向上猛冲的唐军士兵!
阿史那贺鲁看着那个在箭雨滚石中逆流而上、越来越近的身影,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惊惧。
这真的是人吗?
电光火石之间,李承道已然凭借超凡的勇武和内力,硬生生冲上了城头!
他双脚刚踏上垛口后的城墙地面,手中丈二铁枪便如同出海蛟龙,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一个横扫千军!
“噗嗤!噗嗤!”
围拢过来的三四名守军精锐,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拦腰斩断,鲜血内脏泼洒一地!
他目光瞬间锁定了几步外,被亲兵层层护卫、脸色煞白的阿史那贺鲁!
“杀!”李承道舌绽春雷,人随枪走,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刺阿史那贺鲁!
枪尖所过之处,试图阻挡的亲兵非死即伤,根本无法迟滞他分毫!
阿史那贺鲁亡魂大冒,仓促间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阿史那贺鲁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迸裂,鲜血直流。
那柄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硬生生震得脱手飞出,“咣当”一声掉落在远处!
铁枪冰冷的枪尖,稳稳地停在了他咽喉前半寸之处,森然的杀气刺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承道持枪傲立,浑身浴血,目光如电,扫过周围因为首领被制而陷入呆滞和恐慌的守军,运足内劲,声音如同滚滚雷霆,传遍整个北城楼:
“大唐王师在此!降者免死!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守军本就濒临崩溃的意志。
看着如同战神般屹立的李承道,看着咽喉前那杆滴血的铁枪,再看看城下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的唐军……
“哐当!”一名守军失魂落魄地扔掉了手中的弯刀。
“哐当!哐当!哐当……”
如同连锁反应,武器掉落的声音响成一片。
北城楼上的守军,连同阿史那贺鲁的亲兵,大部分都面色灰败地放下了兵器,跪地请降。
“快!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李承道厉声下令,同时枪尖依旧死死锁定面如死灰的阿史那贺鲁。
沉重的北门门栓被奋力砍断,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北门已破!大军入城!”早已等候在外的唐军预备队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冲入木昆城内!
东门和西门正在苦战的苏定方、冯立部,几乎同时发现了北门的异状和城内的混乱。
“北门破了!弟兄们,杀啊!”苏定方马槊高举,攻势瞬间变得更加狂暴。
“将军!北门是我们的了!冲进去!”冯立部士气大振,攻城塔终于靠上城墙,步兵蜂拥而上。
内外夹击,守军彻底崩溃。
抵抗迅速瓦解,到处都是丢弃兵器跪地求饶的处木昆部士兵。
木昆城,这座处木昆部经营多年的都城,在粮尽援绝、内外交攻之下,终于被大唐军队彻底攻克。
城头上,代表处木昆部的狼头旗被扯下,扔在地上,践踏在无数脚步之下。
取而代之的,是大唐猩红的战旗,在硝烟与血色中,猎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