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气氛紧绷欲裂,帝王之怒与将领之愤相互倾轧,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跪伏于地的李建成,脊背僵硬,承受着来自父皇的雷霆之威与对面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
秦琼按住程咬金的手臂青筋虬结,尉迟恭的呼吸粗重如风箱,每一道投向太子的目光都带着剜心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僵持不下、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溅五步的当口。
内室那厚重的锦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一道缝隙。
一名身着深绿色官袍、头发花白的御医,踉跄着走了出来。
他面色惨白如纸,官帽歪斜,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连胡须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抖动。
一出内室,那浓郁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急速流逝的衰败气息便随之弥漫开来。
老御医眼神涣散,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跄行至厅中,“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李渊面前,以头触地,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惶恐与绝望:
陛……陛下……臣等……臣等无能!罪该万死!
李渊心头猛地一沉,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与焦躁,厉声道:世民情况如何?中的是何毒?快说!
老御医抬起头,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嘴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话语:
回……回陛下……秦王殿下……脉象……脉象紊乱至极,时而如沸鼎翻腾,时而又如游丝将断……所中之毒……非是……非是一种!
他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眼中满是惊骇与茫然:是……是多种……多种前所未见的剧毒……混合而成!
其性……其性诡谲莫测,臣等细细查验,发现这些毒素……竟……竟似相互交织,彼此……相生又相克!
一种毒素引发的症状,立时便被另一种毒素压制或催发,变化之速,之繁复,简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御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学艺不精、回天乏术的悲怆:臣等……太医院上下,已是穷尽毕生所学,翻遍古今医典……
竟……竟连其中任何一种毒素的根源、名目都无法准确分辨!
更……更遑论配制解药,化解这……这纠缠一体的混毒了!
陛下……臣等……实在是……束手无策!束手无策啊!
混毒?相生相克?无法分辨?
李渊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因这骇人听闻的消息而微微摇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震惊与一种深沉的恐惧。
他比谁都清楚,世民不仅仅是他的儿子,更是大唐的半壁江山,是无数将士心中的军神!若他倒下……
李建成也是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强装的镇定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置信的惊慌。
混合剧毒?连御医都束手无策?这……这已远远超出了他预想的任何局面!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渊,又猛地感受到来自秦琼等人方向那骤然飙升、几乎凝成冰刃的杀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秦琼那双紧握的拳发出的骨节脆响,虎目之中瞬间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御医,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程咬金更是一声怪叫,手中那柄沉重的宣花大斧一声砸在地上,震得地砖嗡嗡作响,他不管不顾,一步踏前,声如裂帛:
放你娘的屁!什么叫束手无策?!治不好殿下,俺老程先砍了你们这些没用的庸医!
尉迟恭、段志玄等人亦是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看向李建成的眼神已不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与绝望。
若秦王真的……他们不敢想下去,那压抑的悲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再也无法遏制!
就在这绝望与疯狂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不好——!
内室之中,陡然传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女子惊呼,声音尖锐,穿透厚重的门帘,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是长孙王妃的声音!
平日里温婉端庄、处变不惊的秦王妃,此刻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崩溃!
二哥!二哥!你醒醒!你不能……御医!御医快进来!二哥……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四个字,如同最后一道丧钟,敲响在死寂的正厅之中。
李渊身子猛地一个踉跄,若非及时扶住身旁的椅背,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脸上再无半分帝王威仪,只剩下一个父亲听闻儿子濒死的惨白与茫然。
李建成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殿下——!
秦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再也顾不得什么君前礼仪,什么太子在场,猛地转身就要向内室冲去!
程咬金、尉迟恭等人亦是红着眼睛,如同失控的猛虎,就要跟着往里闯!
拦住他们!李建成身边的东宫侍卫首领薛万彻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同时地拔出了腰间佩剑!
数名东宫侍卫立刻上前,刀剑出鞘,试图阻挡这些已然疯狂的秦王府将领。
滚开!程咬金咆哮,捡起地上的大斧就要劈砍!
厅内局势,瞬间从绝望的沉寂滑向了血腥武斗的边缘!
御医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李渊扶着椅背,手指颤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建成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即将流血的场面,脸上血色尽失,惊慌失措。
内室中隐约传来侍女压抑的哭泣声,与长孙王妃带着哭腔的呼唤交织在一起,更添绝望。
药味仿佛更加浓郁了,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秦琼被两名东宫侍卫拦在内室门口,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晃动的锦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瓦面金装锏在手中嗡鸣,仿佛下一刻就要饮血。
程咬金的宣花大斧与薛万彻的长剑在空中对峙,火星四溅。
让开!否则别怪俺老程不客气!程咬金嘶吼。
程知节!陛下在此,休得放肆!薛万彻寸步不让,眼神凶狠。
李渊看着这混乱不堪、即将流血的场面,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而疲惫:都……都给朕住手……
但这微弱的声音,几乎被现场的怒吼与兵刃碰撞声淹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秦王府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