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廊州山地。
几匹快马踏破寂静,蹄声急促,由远及近,直奔江左盟总舵而来。
为首之人,身披深色斗篷,面容在熹微晨光中显得异常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正是闻讯星夜兼程赶回的梅长苏。
身旁,甄平紧抿嘴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沿途景象,而琅琊阁少阁主蔺晨,依旧是那副看似慵懒,实则洞察秋毫的模样。
越是靠近总舵,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便越是浓重。
梅长苏的眉头紧蹙,握着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似乎已然发生。
然而,当破损却依旧屹立的围墙,以及围墙内外井然有序巡逻、清理战场的盟中弟子身影映入眼帘时,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总舵虽残破,焦木断垣处处可见激战痕迹,但人心未散,秩序井然,甚至比预想中要好上太多。
“宗主!” 早已得到消息的卫铮快步迎出,身上包扎的伤口依旧醒目,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振奋与激动。
“卫铮,辛苦。”梅长苏声音温和,目光扫过四周,“情况如何?”
“宗主,昨日傍晚,四方敌人联合来袭,攻势凶猛,火器都动用了,兄弟们死伤不少,眼看防线就要被攻破……”
卫铮语速加快,带着心有余悸的颤音,“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名叫郭靖的大侠恰巧路过,仗义出手!
我的老天,您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位郭大侠的掌法……简直如同天神下凡!
一招‘见龙在田’,便破了敌人的火器阵,再一招‘飞龙在天’,当场击毙了黑风寨的首领!
硬是以一己之力,杀得数千敌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若非郭大侠,我江左盟此刻恐怕已是一片白地了!”
“郭靖?”梅长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迅速与身旁的蔺晨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名字,在近期江湖传闻中偶有提及,与武林大会有些关联,却不想拥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武力。
蔺晨折扇轻摇,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一掌破火器,再掌毙敌酋,横推数百众……
呵呵,江湖何时出了这等人物?苏哥哥,看来咱们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梅长苏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如此大恩,不可不谢,郭大侠现在何处?”
“郭大侠尚在总舵休息,属下已再三恳请,大侠答应多留几日。”卫铮连忙回道。
“好,立刻带我们去拜见。”梅长苏当机立断。
总舵内一间收拾干净的客舍中,秦怀谷正盘膝而坐,调息凝神。
昨夜一战,对他而言消耗微乎其微,更多是在熟悉和磨砺这具身份下的武技运用。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与隐约话语声,让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该来的,终于来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卫铮的声音传来:“郭大侠,打扰了。
我家宗主梅长苏,以及蔺晨公子、甄平前来拜谢。”
“请进。”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门被推开,梅长苏三人步入房中。
目光交汇的刹那,梅长苏率先拱手,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在下梅长苏,携江左盟上下,拜谢郭大侠昨日救命之恩!大恩如山,长苏没齿难忘!”
甄平紧随其后,抱拳行礼,眼神中带着审视,更带着武者对强者的敬意。
蔺晨则是一脸玩味的笑容,拱手道:“郭大侠神功盖世,一人退千军,真是让蔺某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秦怀谷起身还礼,神色平静,并无居功自傲之态:“梅宗主、蔺公子、甄兄弟,不必多礼。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江湖本分。
郭某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而已。
贵盟上下同心,坚韧不拔,方是根基未失之关键。”
他目光扫过梅长苏,见其面色苍白,气息虽力求平稳,却难掩内里的虚浮,心中了然,火寒奇毒虽解,终究伤了根本。
而旁边的蔺晨,看似散漫,眼神深处却透着洞察世事的精明,琅琊阁少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梅长苏直起身,温言道:“对大侠是举手之劳,对江左盟却是存亡续绝之恩。
此恩不谢,长苏心中难安。
大侠若不嫌弃,还请移步,容我等略备薄酒,聊表心意。”
秦怀谷略一沉吟,点头应允:“恭敬不如从命。”
宴设在一间较为宽敞的厅堂,虽陈设简单,但酒菜俱全。
席间,梅长苏言辞恳切,再次表达了感激之情,话语间不着痕迹地询问“郭靖”的来历,却都被秦怀谷以游历四方、偶经此地的说辞从容化解。
蔺晨摇着折扇,笑语盈盈:“郭大侠那降龙掌法,刚猛无俦,沛然莫御,蔺某行走江湖也算有些年头,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掌力。
听闻昨日龙吟阵阵,掌风过处摧枯拉朽,真是令人神往。不知大侠师承何处高人?”
秦怀谷举杯,淡然道:“家师性情淡泊,不喜张扬,名讳不便提及。
至于掌法,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仗着几分力气罢了,让蔺公子见笑。”
秦怀谷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不失礼,也断绝了对方深究的可能。
蔺晨眼中趣味更浓,却也不再追问,转而与梅长苏谈论起一些江湖趣闻,气氛倒也融洽。
秦怀谷扮演的“郭靖”话不多,但每每开口,皆沉稳有力,气度俨然,令人心折。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秦怀谷习惯早起,信步走在尚显凌乱的总舵内。
穿过一片残破的演武场,来到后园一处较为僻静的林边空地上,却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那里缓缓活动。
正是梅长苏。
他演练的并非杀伐之术,而是一套看似舒缓,实则蕴含玄奥呼吸法门的导引功。
动作灵动舒展,如白鹤亮翅,又如柳丝拂水,但行家细看,便能察觉其招式劲力绵绵,意在调理内息,固本培元,而非克敌制胜。
秦怀谷驻足观看,知道正是自己化身胡青牛时所传的“八部金刚功”!
此功非攻伐之技,专为调理经脉、祛除痼疾、强健脏腑所设,尤其适合大病初愈或根基受损之人修炼,看来梅长苏很听医嘱嘛。
眼见梅长苏一套功法即将演练完毕,气息微喘,额角见汗,显然身体依旧虚弱。
秦怀谷不再犹豫,迈步而出,声音平稳:
“梅宗主,早。”
梅长苏闻声收势,转过身,见是秦怀谷,微微欠身:“郭大侠,早。打扰大侠清静了。”
“郭靖”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梅长苏身上,直接开口道:“宗主方才所练,可是‘八部金刚功’?”
梅长苏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
这套功法乃是前段时间遇到的神秘神医胡青牛所传,也就胡神医、甄平和自己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郭靖,如何能一口道破?
“郭大侠……如何得知此功名称?”梅长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怀谷脸上露出一抹似是追忆的神色,缓缓道:“此功运转之法,意在引导内息游走八脉,润泽脏腑,动作看似阴柔,实藏刚劲。
梅宗主所修只是调养身体的外功。
若我所料不差,此功乃我那位排行第三,性子却最是执拗,一生浸淫医道的师弟胡青牛所创。”
“胡……胡青牛?!”梅长苏失声低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那位救我的前辈,正是自称胡青牛!”
刹那间,前因后果仿佛被一道闪电照亮!
难怪这位“郭靖”武功高得不可思议,掌法刚猛宛如天神,又能一眼认出这偏门至极的养生功法!
原来他竟是那位神秘莫测的胡青牛神医的师兄!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自己前段时间火寒之毒突然发作,命悬一线,幸得胡青牛现身相救。
并以金针渡穴救助,最后传下这套“八部金刚功”助他调理身体的事情,简略却清晰地述说了一遍。
言辞之中,对胡青牛的感激与敬重溢于言表。
“……胡神医于我有再造之恩,若非他,长苏早已是冢中枯骨。
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得遇他的师兄!”梅长苏语气感慨万千,再次郑重行礼,“如此说来,郭大侠与长苏,竟还有这般渊源。”
卫铮、甄平,以及闻讯悄悄跟来的蔺晨,此刻也都聚在了不远处,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个个面露惊容。
胡青牛之名,在场几人或多或少都有耳闻,那是前段时间突然现身江湖,医术通神,却行踪飘渺的奇人。
谁能想到,这位武力绝强的郭靖大侠,竟是胡青牛的师兄!
蔺晨摇扇的动作都慢了几分,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低声自语:“胡青牛的师兄……嘿,这下可真是有趣至极了。”
秦怀谷心中念头飞转。
秦怀谷目光扫过梅长苏依旧苍白的面容,再想到昨日所见江左盟的困境,以及记忆中这廊州地界乃至整个江左地区错综复杂的帮派势力,一个想法瞬间成型。
他朗声一笑,声若洪钟,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哈哈哈!好!没想到我那三师弟于此地还结下了这般善缘!
梅宗主,既然你受我师弟救命传功之恩,便与我郭某有了一份香火之情!”
他踏前一步,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陡然一变,如同山岳耸峙,渊渟岳峙,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全场,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梅长苏、卫铮、甄平等人:
“我观你江左盟初立,根基未稳,四周群狼环伺,昨日之敌不过疥癣之疾。
这江左地界,水陆码头,各色帮派林立,鱼龙混杂,多有欺行霸市、为祸乡里之作恶之徒!
长此以往,非百姓之福,亦是你江左盟心腹之患!”
声音顿了顿,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力量,继续道:
“既沾此缘,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我郭靖,便替你出手,好生梳理清楚!
该灭的灭,该收的收!既为廊州百姓行侠仗义,铲除毒瘤,也让你这江左盟的根基,扎得更稳当些!”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
梅长苏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神采。
他深知梳理江左帮派是何等艰难棘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耗费无数心力与实力,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这位郭大侠,竟一口应承下来!
卫铮、甄平更是激动得面色潮红,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们日日与这些地头蛇打交道,深知其难缠,如今有这样一位掌力通神的绝顶高手愿意出手清扫,简直是天降神兵!
“郭大侠!您……您此言当真?!”卫铮声音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甄平握紧了拳头,眼中充满了狂热与期待。
连一向玩世不恭的蔺晨,也收敛了笑容,折扇轻合,看向“郭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凝重与审视。
一言既出,便要搅动整个江左风云,这是何等的自信与气魄!
秦怀谷负手而立,身形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郭某一生,言出必行!”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带着横扫一切的决心与力量,在这清晨的江左盟总舵上空,久久回荡。
宗师一诺,重于泰山。
江左之地的江湖格局,从这一刻起,注定将要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