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唐玉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咽下嘴里的点心,茫然地眨着眼。
“你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
萧衡、江晚宁与李承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谁都没有立刻向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师弟解释那惊天重任。
李承昊放下茶杯,沉吟道:“此事关乎崇光,细节还需与他当面商议,确保万无一失。”他看向萧衡,“还得劳烦萧少侠你,宣太子前来御书房议事。”
萧衡会意,点了点头。他迅速调整好状态,重新披上那属于帝王的威仪外壳,独自一人离开了密室,回到御书房。
他端坐于龙案之后,声音平稳地对外面候着的内侍吩咐道:
“传太子李崇光,即刻前来御书房见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御书房外便传来了通传声。紧接着,一位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迈步而入。
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既有皇家的尊贵气度,又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沉稳,正是当朝太子李崇光。
“儿臣参见父皇。”
李崇光依礼躬身下拜,声音清越。
然而,龙椅上传来的声音却让他动作猛地一顿。
“太子不必多礼。”
那声音低沉悦耳,却绝非他父皇李承昊平日那带着威严与些许疲惫的嗓音!这声音更年轻,更……充满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李崇光瞬间抬头,目光如电,警惕地射向龙椅上的皇帝,右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
“你是何人?!”
萧衡见他反应如此迅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也不多作伪装,压低声音快速解释道:
“太子殿下勿惊,我乃陛下所托,暂行权宜之计。详情请随我来。”
他起身,示意李崇光跟上,再次开启了密室的机关。
李崇光将信将疑,但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且对宫中密道如此熟悉,便按下心中惊疑,紧随其后。
当密道的门在身后合拢,李崇光看到密室内,自己那位真正的父皇正悠闲地品着茶,旁边还坐着易容成内侍的江晚宁以及正努力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的唐玉琪时,他心中的疑虑才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
“父皇!您……”
李崇光快步上前,再次向李承昊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萧衡,暗叹此人模仿之功竟如此了得,连他这亲生儿子在早朝时都未察觉丝毫异样!
“崇光,不必多礼。情况特殊。”
李承昊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由萧衡和江晚宁将前因后果,包括幽冥阁的阴谋、朝臣被控的严峻形势,以及引蛇出洞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李崇光。
江晚宁也在叙述中,正式向李崇光亮明了自己缥缈峰首席弟子的身份。
在交谈过程中,江晚宁敏锐地注意到,这位太子殿下的眼神,在掠过一旁因为听到惊人内幕而目瞪口呆的唐玉琪时,总会不自觉地多停留一瞬,那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与……纵容?
江晚宁心中微动,有了猜测。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对他那位心思单纯的师弟,似乎并非仅仅是好友之情。
果然,当萧衡最终将计划的关键部分就是需要一位太子妃人选,在选妃宴上配合行动,并暗示此人选需是唐玉琪时,李崇光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应允。
“此计甚好!玉琪他……机敏过人,儿臣信他!”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而此刻,终于听明白自己要被安排上什么的唐玉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地毯上跳了起来,俊脸涨得通红,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什、什么?!让我假扮太子妃?!不行!绝对不行!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怎么能嫁人呢?!这像什么话!”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的抗拒。
江晚宁见他反应激烈,试图宽慰,语气依旧平淡。
“师弟,只是权宜之计,演戏而已,并非真让你……”
“演戏也不行!”
唐玉琪打断江晚宁的话,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师兄的眼神看着江晚宁,痛心疾首地喊道:
“江师兄!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跟着他们一起坑你亲师弟啊!”
江晚宁:“……”
见来软的不行,江晚宁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周身那属于首席大师兄的威严气场瞬间弥漫开来。
他不再劝慰,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唐玉琪,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冰碴子。
“哦?不答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我即刻飞鸽传书回缥缈峰,让药童们将你藏在床底下、柜子顶、还有后山第三个树洞里的那些‘稀罕玩意’,包括那几罐你偷偷培育的毒虫、还有你从西域商人那里换来的奇奇怪怪的矿石,全部清理出来,由门下小弟子们瓜分了。”
他顿了顿,看着唐玉琪瞬间煞白的小脸,又慢悠悠地补充道:
“另外,回去之后,《千金方》、《伤寒杂病论》、《医典》各抄十遍。少一遍,后山面壁一月。”
唐玉琪听着江晚宁如数家珍般报出他那些命根子的藏匿地点,以及那恐怖的抄书惩罚,整个人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瞬间蔫了。
他垮着脸,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兄那没有丝毫动摇的冷峻侧脸,最终还是屈服在了“邪恶势力”之下。
他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嘟囔道:“……行,行吧……我扮,我扮还不行吗……”他小声抱怨着,“江师兄你还是那个冷心冷情的江师兄,收拾起我来真是毫不手软……”
一旁的李崇光看着唐玉琪这副委屈巴巴却又不得不从的模样,眼中忍不住掠过一丝清晰的笑意,那笑意深处,还藏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宠溺。
人选既定,密室内的五人便开始仔细商讨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从如何放出太子选妃的风声,到宴会的流程安排,如何布置守卫,如何识别被蛊虫控制的官员,以及最关键的时刻如何配合行动,确保能引出并擒获幽冥阁首领……
五人各抒己见,查漏补缺,密室内时而低声争论,时而陷入沉思。
时间在紧张的商议中悄然流逝。足足一个半时辰后,密道的门才再次打开。
守候在御书房外的内侍们,只见太子殿下李崇光从御书房缓步走出,依旧是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只是若细心观察,或许能发现他唇角似乎比来时多了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萧衡顶着李承昊的面容,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面前堆叠着如小山般的奏折。
他虽有过目不忘之能,模仿李承昊的笔迹与批阅习惯也学了个八九分,但真正处理起这繁杂的政务,才深切体会到身为帝王的不易。
各地灾情、边防军报、官员任免、赋税钱粮……每一本奏折都关系着万千生民,需要仔细斟酌,慎重批复。
江晚宁易容成的内侍,则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角落的阴影里,低眉顺眼,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
整个下午,除了几个按惯例前来更换茶水、呈送点心的普通太监外,并未出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
御书房内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带着疲惫的轻咳。
直到日头西斜,萧衡才将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毕。他放下朱笔,抬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酸胀的眉心,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感叹道:
“这天下之主……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言语中竟真的带上了一丝属于李承昊的、为国事操劳的倦意。
江晚宁适时地上前,将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清茶递到他手边,声音平静地以内力传音入密。
“至今尚未发现身负内力或气息异常者靠近,应是幽冥阁的人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或者仍在观望。”
萧衡接过茶杯,指尖看似无意地擦过江晚宁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同样传音回道:
“无妨,鱼儿总会咬钩的。”
他放下茶杯,抬高了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自然的关切。
“折腾了一日,你也乏了吧?传膳吧。”
“是。”
江晚宁躬身应道,转身出去吩咐候在外面的内侍。
晚膳设在了皇帝日常用膳的宫殿。虽是帝王膳食,却也并未过分奢华,只是菜式更为精致,用料考究。
萧衡在宫人的簇拥下落座,江晚宁则依旧如同影子般,垂首侍立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就在宫人们端着金盆、手巾等物上前,侍候皇帝净手之时,江晚宁低垂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锐芒。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其中一个端着温水、看似与其他小太监一般怯懦不起眼的身影。那人动作规矩,头埋得极低,仿佛不敢直视天颜。
但江晚宁何等眼力,他清晰地捕捉到,在那小太监借着递上手巾的瞬间,其指尖隔着干燥柔软的巾布,极其隐蔽迅疾地在他侍候的皇帝手腕脉门处,轻轻一触即分。
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若非江晚宁早有防备,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
更重要的是,在那小太监低头敛目的瞬间,江晚宁看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普通内侍所能拥有的精光与探查之色。
找到了。
江晚宁立刻以内力传音给萧衡。
“目标出现,左后方第三个净手太监,他已探你脉象。让他确认消息。”
萧衡正伸着手任由宫人伺候,收到传音,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仿佛全然未觉那细微的触碰。
他甚至配合地微微放松了手腕的肌肉,幻蛊丹模拟出的、属于噬心蛊的阴寒滞涩脉象,清晰地被对方感知到。
那小太监一触之后,便迅速收回手,依旧是一副恭顺惶恐的模样,退到了一旁,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待所有膳食摆放妥当,宫人们准备侍膳时,萧衡挥了挥手,用李承昊那略带疲惫的嗓音淡淡道:
“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
宫人们齐声应道,躬身鱼贯而出。那名探查过脉象的小太监,也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
当殿内只剩下萧衡与江晚宁二人时,萧衡脸上那属于帝王的威仪与疲惫瞬间褪去,他转头看向江晚宁,唇角勾起一抹属于他本人的、带着锐气与算计的弧度,低声道:
“成了。”
那名小太监随着其他宫人退出殿外后,并未与其他内侍一同返回住处或前往别处当值。
他借着夜色与宫廷复杂廊柱的掩护,身形如同鬼魅,巧妙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侍卫,来到了皇宫西北角一处极为偏僻、罕有人至的废弃园囿。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对着墙角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处,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道:
“确认无误,脉象阴寒滞涩,确系噬心蛊之象,且已深入经脉,非短期可成。目标……已入彀中。”
他话音落下,那片阴影仿佛微微波动了一下,但仔细看去,却又空无一物,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响。
小太监不敢多留,说完之后,立刻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沿着原路返回,很快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宫廷巷道之中。
片刻之后,那道阴影处,朔月如同融入黑暗的一部分,悄然显现出身形。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冷光,身形一晃,便已跃上宫墙,如同夜枭般融入了帝都的夜色,朝着那家毫不起眼的胭脂铺疾驰而去。
胭脂铺密室内,重黎正慵懒地倚在榻上。朔月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沉声禀报:
“圣子,宫中眼线已确认。李承昊脉象有异,阴寒入骨,确系中蛊之兆,且非一日之功。消息……属实。”
“哦?”
重黎闻言,手指一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狂喜与兴奋的光芒!他猛地坐直身体,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好!”
笑声在密室内回荡,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癫狂。
“李承昊啊李承昊!你千防万防,严防死守,终究还是没能防住我圣教的宝贝蛊虫!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的火焰。
“龙脉之秘已在掌握,如今连大熙皇帝也成了我砧板上的鱼肉!这腐朽的王朝,合该覆灭!我南疆复兴,指日可待!哈哈哈!”
他越说越是兴奋,猛地一挥衣袖,带起一阵阴风,对着朔月厉声下令:
“朔月!传我命令,即刻起,召回散布各地所有幽冥阁精锐,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潜入帝都,集结待命!”
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眼中充满了对血腥与权力的渴望:
“我们只需要再等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能将大熙李氏王族,连同那些碍事的忠臣,一网打尽的……完美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