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陈砚舟脸上,像一块发烫的玻璃。他刚合眼两小时,闹钟准时炸响,没等迷糊劲散去,手指已经滑开社交平台,翻到Z牌中国区负责人昨天深夜转发的那篇文章。
《新一线城市青年消费迁移趋势》。
标题平平无奇,但他记得艾米丽说过的——国际品牌不关心情怀,只关心谁在花钱、怎么花、会不会继续花。
他点进评论区,快速扫过十几条留言,目光停在一条不起眼的回复上:“成都IFS店的数据真稳,但周边太卷了,下一步该往节奏慢但粘性强的地方铺。”
发送时间:昨晚十一点三十六分。
不是官方账号,是普通用户?他放大头像,翻了三条动态,全是商业地产分析类内容,用词专业得不像路人。
“助理。”他拨通电话,声音还没完全清醒,“查这个账号背后是不是Z牌内部的人,十分钟内给我答复。”
挂断后,他翻身下床,抓起双肩包就走。图书馆七点开门,数据库六点半就能远程登录。技能卡的有效期只有十二小时,他得赶在记忆峰值时把数据捞干净。
九点零三分,江川大学图书馆经济资料室,陈砚舟坐在靠窗位置,笔记本摊开,蓝笔悬在纸面,正记录最后一组数字。
“社零总额年均增长百分之八点二,人均可支配收入三年涨了两千七,高新技术企业数量翻倍……”他低声念着,笔尖不停,“商圈人流热力图显示,周末峰值接近市中心平均水平的一点五倍。”
他顿了顿,红笔轻轻圈住“高新技术企业”几个字。
这类企业员工年轻、收入稳定、对生活方式有要求——正是快时尚品牌的理想客群。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消息提示音。
“确认了。”助理回信,“那个账号属于Z牌区域策略组顾问,常给管理层写简报。”
陈砚舟嘴角微动,没笑,但眼神松了一瞬。
他要的不是碰运气,而是精准打击。
九点四十七分,咖啡馆门被推开。
林悦走进来,帆布包里露出半本《消费社会》,另一只手捏着三份打印纸。她一眼就看见靠窗的陈砚舟,径直走过去,把资料往桌上一放。
“你动作挺快。”她说,“我刚从市统计局官网扒完最新人口结构数据。”
“比约定早十三分钟。”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
“我早上六点就醒了。”她坐下,语气平静,“想着你今晚要打一场硬仗,睡不踏实。”
他没接话,只是抽出她带来的第一张表,快速浏览。
“Z牌成都IFS店,月均客流八万六千人次,复购率百分之四十一。”她指着第二行,“主力客群是二十到三十五岁白领,女性占比六成七。”
陈砚舟点头,蓝笔在自己本子上写下:“江川市同年龄段人口占比四十二,近三年新增相关岗位一万两千个。”
他抬头,“这不是消费能力问题。”
“是消费势能问题。”她接上。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秒,随即都笑了。
“你还记得上次小组讨论我说的话?”林悦问。
“Gdp是骨架,消费结构才是血肉。”他重复一遍,蓝笔在“势能”二字下划了道横线。
“他们卖的不是衣服。”她翻开《消费社会》第一页,“是身份认同。年轻人买一件基础款t恤,其实是在为‘我不随大流’这个念头买单。”
陈砚舟盯着数据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江川的年轻人喜欢什么?”
“国潮、独立音乐节、小众展览。”她答得干脆,“本地生活平台上,‘文艺打卡地’搜索量年增百分之六十。他们愿意为氛围多走两公里,也不愿挤进连锁商场打折区。”
他低头,在ppt草稿页写下第一句话:“为什么下一个爆款门店,不该在一线城市挤破头?”
林悦瞥了一眼,轻笑:“这次你不是去谈合作,是去当考官了。”
“本来就是。”他合上电脑,“他们需要选址,我提供逻辑。谁主导,看谁手里牌硬。”
中午十二点,咖啡续了第二杯,ppt已搭出框架。
陈砚舟把三组数据并列投影在平板上:成都门店业绩、江川人口结构、综合体周边交通与竞品分布。
“我们分三步走。”他拿起蓝笔,像在讲课,“第一步,摆基数——江川二十到三十五岁人口超四十万,相当于一个中型城市总人口。”
林悦点头:“足够支撑单店运营。”
“第二步,呈增速。”他指向图表,“收入涨得快,企业进得多,说明这波人不仅有钱,还在变多。”
“第三步,对标。”他切到成都案例,“你们在高密度市场验证了模式,现在该抢占低竞争、高意愿的新阵地。江川没有同类品牌直营店,等于空白市场。”
林悦看着屏幕,忽然说:“还差一层。”
“哪层?”
“情绪。”她指了指ppt首页,“你现在说的是‘可以来’,但要说服他们‘必须来’,得让他们觉得错过就是损失。”
陈砚舟思索片刻,红笔在“生活节奏慢、粘性高”六个字外画了个圈。
“我们可以加一组对比。”他说,“成都门店三公里内有四个同类品牌,江川目前零家。他们的顾客每天面临选择疲劳,我们的顾客只需要走一步路。”
“而且。”林悦补充,“江川没有地铁,但私家车保有量年增百分之九。这意味着家庭出行更频繁,购物停留时间更长。”
他眼睛一亮,立刻在备注栏加了一句:“家庭客群渗透潜力未被开发。”
“这就够了。”她靠回椅背,“数据是刀,但得知道往哪儿捅。”
“明天上午十点。”他看了眼手机,“他们会派人来。”
“谁?”
“区域拓展主管,姓李。”他念出名字,“上周刚调来华东,负责二线下沉项目。”
林悦挑眉:“那你得让他觉得自己发现了金矿,而不是被推销。”
“所以开场不提招商。”他合上平板,“先递数据包,再问他一句:‘如果让您选一个地方,复制成都的成功,但避开过度竞争,您会看哪里?’”
她笑了:“引导他自己说出江川。”
“对。”他点头,“人总是更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下午三点,阳光斜照进咖啡馆,照在空了半截的咖啡杯上。
陈砚舟正在调整ppt动画顺序,林悦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等等。”她指着其中一页,“这张热力图颜色太深,容易让人觉得人流杂乱。换成渐变蓝,突出主入口和休息区的停留时长。”
他照做,改完后放大预览。
“好多了。”她松开手,“看起来像是有人在逛,而不是在逃命。”
“上次体育馆的事之后,我就学乖了。”他轻声说,“视觉印象比数字更容易留下痕迹。”
她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把最后一张图表归位。
ppt封面重新浮现:
为什么下一个爆款门店,不该在一线城市挤破头?
副标题:基于消费势能迁移的城市选址建议
林悦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忽然问:“你紧张吗?”
“紧张?”他摇头,“我只是不想输。”
“这不一样。”她看着他,“输赢是结果,紧张是过程。你连呼吸节奏都没变过,说明你根本没把它当冒险。”
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我是怕准备不够。”他说,“怕明明能赢的事,因为一句话说错,全砸了。”
她笑了下,“那你现在已经赢了。”
“怎么说?”
“因为你不是在求他们来。”她指了指屏幕,“你是在告诉他们:你们迟早会来,不如早点来。”
他没说话,但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像是在确认某种节奏。
陈砚舟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紧张?’他重复了一遍,‘我只是不想因为准备不够而输掉。你知道吗,林悦,有时候输赢并不只是结果,更是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林悦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理解。她知道,这个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男生,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这次招商的成功。
傍晚六点,暮色爬上玻璃窗,咖啡馆灯光自动亮起。
陈砚舟合上笔记本,红笔收进包侧袋,蓝笔仍夹在指间。手机震动,助理发来消息:
“Z牌负责人确认,明日上午十点会面,派区域主管前来。”
他回复:“准时到。”
林悦站起身,拎起帆布包,“我走了,诗社今晚要改稿。”
“谢谢。”他没抬头,声音很轻。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如果你明天开场前突然想换说法……”
他抬眼。
“就说:‘我们不做替代品,我们做第一个。’”
门铃轻响,她走出去,身影消失在街角。
陈砚舟坐了一会儿,把咖啡杯轻轻推远。
屏幕上,ppt最后一页静静躺着:
【核心结论:江川不是备选,而是必然】
他没关机,也没动。
窗外,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桌面,照亮了那支蓝笔的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