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色尚带着几分暗沉，商业综合体的灯刚亮起来，像是给这座沉睡的建筑注入了生机。陈砚舟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衣，早早地站在三楼东侧的体验区门口，手里紧紧握着一叠打印纸，一张张仔细地核对设备摆放位置。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重要的艺术品。
他缓缓弯腰，目光紧紧盯着玄关灯的感应角度，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随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沙发扶手上的布料。这布料太新了，光滑而又整洁，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少了那份生活的烟火气。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对着身旁的工作人员说道：“换一套略显旧的靠垫，还有，在茶几上放副老花镜，这样更贴近真实用户的家庭环境。”工作人员连忙点头，小跑着去准备。
赵阳赶来时拎着两杯豆浆，看见陈砚舟正蹲在地上调整窗帘轨道。“你比保洁来得还早。”他把豆浆递过去，“真要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请人来玩一圈？”
“不是来玩。”陈砚舟接过豆浆，没喝，“是来看他们怎么不敢用。”
第一批家庭八点半到场。五组人被带进五个不同布局的样板间，有独居老人户型，也有三代同堂的大平层。
陈砚舟没穿外套，只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衣，在各个房间之间走动。他不说话，也不凑近，就在角落站着看。
第一户是位六十多岁的阿姨。她进门后站了几秒，小声问：“这个……要喊什么才能开灯？”
工作人员提示：“您说‘小智开灯’就行。”
她试了两次，声音越来越轻。第三次干脆用手去按开关。
“我怕说错它会生气。”她笑着摇头，“电视里那种高科技，一喊不对就骂人。”
另一间屋子里，一对年轻夫妻为窗帘争执。
“你说‘关一半’就行了。”男人说。
“上次我说了，它把两边都关了！”女人翻手机，“你看记录，我还被扣了十块钱智能服务费。”
孩子在一旁蹦跳，突然大喊：“小智放歌！”音响立刻炸出一段摇滚乐。全家人吓一跳，孩子却笑疯了，接着连喊五次，每喊一次设备就响一次。
陈砚舟在本子上记下：语音无权限分级，儿童误触成本低，家长焦虑高。
中午轮班吃饭时，技术组长李伟凑过来。“我们原以为最难的是联网，结果人家根本不想联网。好几户直接问能不能改成按钮控制。”
陈砚舟咬了口饭团，慢慢咀嚼着，目光望向远处忙碌的人群，神情认真而严肃，“他们不是抗拒智能。是怕失控，怕这高科技不受自己掌控，带来麻烦。”
下午第二批家庭进场。这次有个退休教师，戴着眼镜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书桌前不动了。
陈砚舟走过去，听见他在嘀咕：“这么多图标，哪个是关总电源？”
说明书摆在桌上，但他没打开。他试着点了一个像灯泡的图案，卧室灯灭了。他又点一个波浪线，空调停了。再点一个锁头，所有设备断电。
他愣住。“这不科学啊，锁门怎么会关冰箱？”
陈砚舟坐到旁边椅子上，看着他重新一个个试。老人花了十分钟才记住基础操作，临走时说：“你们这系统，比我孙子的平板难懂。”
活动快结束时，赵阳找到陈砚舟。“市场组刚收完问卷，情况不太乐观。百分之六十二的人觉得‘功能太多记不住’，百分之四十七担心‘说错话会被罚钱’，还有人问能不能退货。”
“正常。”陈砚舟翻开笔记本，蓝笔写满了小字，“我们一开始就把使用门槛想低了。”
“那线上广告还按原计划推？”赵阳皱眉，“现在这样出去，万一用户照着视频试了发现不一样，口碑就砸了。”
“广告先不动。”陈砚舟合上本子，“但推广不能停。”
“可问题一大堆，总得改完再宣传吧？”
“正是因为有问题，才更要让人知道我们在听。”
团队晚上七点集合在临时办公室。所有人围坐一圈，桌上堆着几十份反馈表。
王莉先开口：“用户普遍反映语音指令太死板。比如想关厨房灯，必须说完整句‘小智关闭厨房主灯’，少一个字就不行。普通人谁记得住？”
“而且响应没反馈。”李伟补充，“你说完话，灯没亮，你是该再说一遍，还是已经触发了只是延迟？没人知道。”
“最麻烦的是家庭共用。”另一个成员说，“爸爸设的模式，妈妈不会改；孩子乱启动场景，大人没法一键撤销。有户人家甚至提议给我们加个‘后悔键’。”
会议室安静下来。
有人提议：“要不拍个教学视频？教大家怎么用。”
陈砚舟摇头：“不是教的问题。是我们设计的时候，没考虑普通人第一次碰这东西的心情。”
“什么意思？”赵阳问。
“我们默认用户愿意学习，愿意尝试，错了也不慌。但现实是，很多人连遥控器说明书都不看。他们希望东西一拿起来就会用。”
他翻开笔记，念了一句原话：“我不是不信科技，我是怕我搞砸了修不好。”
屋里没人说话。
“所以接下来三件事。”陈砚舟站起身，“第一，语音指令全部简化，能两个字解决的不说五个字；第二，增加状态提示，说完话要有声音回应，比如‘已收到’‘正在执行’；第三，做家庭权限管理，大人可以锁定某些功能不让小孩触发。”
“这些改动得多久？”李伟问。
“一周内出测试版。”陈砚舟看着墙上的进度表，“同时收集更多真实使用数据。”
“还要继续线下测试？”王莉问。
“当然。”他点头，“明天继续请人来。”
赵阳忍不住：“可今天反馈这么差，你还敢让人再来？不怕传出去说我们产品难用？”
“怕就不做了？”陈砚舟笑了笑，“我们现在发现问题，总比卖出去后再被骂强。再说——”
他顿了顿，“谁规定第一次亮相就必须完美？我们又不是在选秀。”
众人松了口气，开始分工记录任务。
深夜十一点，人陆续离开。陈砚舟留下整理材料，把每条用户原话剪下来贴在纸上，按问题类型分类。
他盯着“语音交互”那一栏，整整三大页。有人写：“我说了七遍才成功，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也有人录了语音留言：“姑娘，你家这机器挺聪明，就是不太会聊天。”
他拿出红笔，在最上面一行画了个圈：把“小智，请帮我打开客厅的阅读灯，并调至暖光模式”改成“小智，看书模式”。简单八个字。
改完他抬头看钟，指针刚过十二点。
手机震动，系统提示弹出：
【任务完成：线下体验活动首日执行】
【奖励发放：财富值+5000，技能卡“用户痛点分析（初级）”已解锁】
【新任务推送：收集三项高频误操作场景录像】
他关掉界面，把一句用户留言抄在笔记本首页：
“我不是不信科技，我是怕我搞砸了修不好。”
窗外夜色深沉，商业综合体只剩这一层还亮着灯。
陈砚舟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三个词：
听得懂
有回应
能兜底
他退后一步看了看，拿起记号笔，在最后一个词下面划了两道线。
一支笔从桌上滚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