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见那黑脸大汉铁棍猛砸过来,连忙挥起短刀挡住,大声喝道:“将军且慢动手!我此番是来寻狄钦差,没空与你争斗。”
那大汉却不依不饶,一边舞动铁棍,一边叫嚷:“废话少说!你找什么狄老爷?快招来!”
李义回道:“便是那正解官钦差狄大人。昨日他独自去前方找营地扎寨,至今未归,我才急着前来寻人。”
黑脸大汉冷哼一声,语气愈发狂躁:“哼!你们不是同营同队,一路同行?怎会不知去向?我奉杨元帅军令前来催征衣解至关中,你却说正解钦差失踪,莫非你收了他钱,暗地里放他逃了?”
此言一出,李义怒火中烧,怒目圆睁:“你放什么狗屁!狄大人奉旨押解军衣,本是忠义之臣,何罪之有?我岂是那贪赃枉法之徒?反倒是你,一口咬定,不怀好意,难道你才是暗害钦差之人?”
两人皆性情火爆,三言不合便吵得不可开交,一方怒指对方贪赃放人,一方反骂对方图谋害命,言语愈发尖刻,眼看便要再度兵戎相见。
片刻后,那大汉冷笑道:“我奉元帅军令督催征衣,怎会害人?倒是你口舌锋利,真要激怒了我焦廷贵,小心你这离山虎变成炖锅猫!”
李义嗤笑一声,冷道:“你还想要军衣?做梦吧!三十万征衣、粮草马匹早已被磨盘山强盗劫去,如今我们正设法夺回。”
焦廷贵一听,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李义一板一眼地答道:“我平生不说虚言。正因如此,我才连夜来寻狄大人合计对策。”
焦廷贵愣了一下,继而爆喝:“哼!你们这帮饭桶!劫衣强徒都搞丢了,还好意思说要夺回?山寨都烧了,人都不知逃哪去了。快随我回关,老实领罪!”
李义闻言,不禁一惊:“什么?强盗走散?征衣全失?狄大人至今未归……这还得了!莫非他真有性命之危!”
焦廷贵拍了拍腰间铁棍,傲然说道:“你别急。只要你李将军在元帅面前给我焦某几分面子,保不准还能给你说句好话。”
李义冷笑:“你休哄我!”
焦廷贵双目圆睁:“谁哄你!”
两人怒目相对,气氛再度紧张。李义忽然一拱手,说道:“罢了,不与你多言。不如我们各自分头寻找狄大人。若能找到,还可共谋良策。征衣虽然失落,尚有士卒安然无恙,得快些整顿营伍,再图补救。”
焦廷贵也不再强辩,点头应允。二人随即分路而行。
此刻,焦廷贵一边赶路,一边心中盘算:“那帮匪寇既已焚寨而逃,却未投靠我大宋,八成是去了大狼山,投了西夏赞天王的麾下。如此一来,只怕这批征衣成了西贼之资了。”
正思索间,忽见前方雪地之上,一匹赤色骏马如流火般奔驰而来。马背上的人,金盔耀眼,金甲生辉,腰悬金刀,威风凛凛。那匹坐骑四蹄轻灵、鬃毛如云、神骏非常,正是狄青胯下神驹——龙驹。
焦廷贵两眼顿亮,暗忖道:“这小子必是狄钦差!这马如此罕见,若是夺得回去,献给元帅,说不定还可记一头大功……”
打定主意,他悄然闪入路旁古松之下,埋伏等待时机。
狄青此刻已依偈言一路往西,途经树林时,果见山林之中,烟雾缭绕,道路迷蒙。正应了圣觉禅师所言:“高山烟锁雾云迷。”
他勒马驻足,心中微凛:“此地多半藏着刺客。”旋即抽出金刀,左右护身,谨慎前行。
焦廷贵躲在树后探出头来,见狄青一人持刀警戒,步步为营,刀光耀眼,丝毫无隙。他暗骂:“这小子居然早有提防!我连个闷棍的机会都没有。”
只好硬着头皮跳出大路,张开铁棍,拦在马前,大吼:“前方来者,留下金银性命,方可过路!”
狄青收缰止马,冷眼一扫,见是个满脸虬髯的黑脸汉子,手持粗重铁棍,一副强人姿态。他不怒反笑,语气平静:“我只是一人一骑,身无银两,不如改日再送与你如何?”
焦廷贵铁棍一拍地面,冷声道:“错过今日,便无来日!遇我焦将军者,休想空手过此!”
狄青道:“你真要金银?”
焦廷贵怒道:“废话少说!你身边可有钱?”
狄青从容道:“确实没有。”
焦廷贵冷笑一声,手握铁棍往地上一顿,喝道:“罢了!这世道,船不载无钱客,你走我道,便得缴路费。你若没银两,索性把这匹马留下,权当盘缠,咱们两清!”
狄青勒马止步,望着这脸黑如墨、眼中露凶光的莽将,语声冷淡:“你要我这坐骑?若我不肯相送,你意欲如何?”
焦廷贵提起棍柄,脸露蛮横之色:“你若不送,我这铁家伙可就要自己取了!”
狄青笑了:“本官倒也愿意奉上,只是这马非我独有,它另有个伴当,若他答应了,自然没话可说。”
焦廷贵一怔:“你的同伴?在哪里?”
狄青双目一凝,金刀倏然出鞘,横于马前,寒光流转,语声森然:“狗强盗,这便是本官的伙伴——此刀!既然你要路费,那便以金刀作答!”
话音未落,金刀带风而起,寒芒如瀑,劈斩而至。焦廷贵手忙脚乱,连忙举棍格挡,铁棍刚一碰上刀锋,便被震得虎口发麻,连手臂都隐隐生疼。他强撑几下,却终敌不过金刀之锐,“哐啷”一声,铁棍脱手跌地。
焦廷贵面如死灰,连连倒退,大叫道:“好生了得!将军息怒,小的有眼不识真神,万望饶命!”
狄青冷冷瞥他一眼:“你方才要我银两、马匹,可还记得?”
焦廷贵连连摆手:“不、不要了,您请走便是。”
狄青反手收刀,嗤笑一声:“既是你要本官交路费,那你也得留下点东西好作盘缠,才算公平。”
焦廷贵急道:“你这人讲不讲理?我都放你走了,你还来讨我盘缠?”
狄青淡然道:“你方才不也讲这理么?”
焦廷贵苦笑:“眼下我身无分文,实在送不起。”
狄青道:“那便抵押些物件也可。”
焦廷贵急忙脱下头盔:“这副盔甲给你,可好?”
狄青摇头:“不要。”
焦廷贵又道:“那这铁棍也归你。”
狄青斜睨一眼:“拿来也没处用,不值钱。”
焦廷贵额头冒汗,喃喃自语:“这也不要,那也嫌弃……我身上哪还有值钱的东西?”
狄青嘴角一挑,语气骤冷:“自然有一件,那便是你的脑袋。”
焦廷贵大惊,倒退两步:“这东西……可不好给!若真割了脑袋,我日后拿什么吃饭?”
狄青金刀一举,寒光凛冽:“既然如此,那本官这‘同伴’,可就不客气了。”
焦廷贵吓得连连摆手,大喊道:“慢着慢着!你别误会!我不是强盗,我是三关之内杨元帅麾下先锋官——焦廷贵!”
狄青刀锋微顿,心头一震:“焦廷贵?据本官所知,边关确有此人,乃焦赞之后。但既是朝廷将官,怎会在此拦路劫人?”
他喝问道:“你若真是焦先锋,为何不在关中领命,却在这荒山冷路抢人坐骑,像什么体统?”
焦廷贵气喘如牛,忙解释道:“我是奉元帅将令,前来催取征衣的。如今军衣久未抵达,众兵苦寒难耐,元帅大怒,限我午刻前回关缴令。我途经此地,见你这坐骑不凡,动了心思,想着夺来献给元帅……实属一时糊涂!”
狄青冷冷地凝视他一眼,金刀未收,问道:“元帅差你来催军衣?那你可知,本官便是正解官——狄青!”
焦廷贵一听,面色大变:“你……你便是狄大人?”
他猛地收声,继而冷哼:“你是何等人物,也敢冒认钦差?找死不成?”
狄青冷笑:“钦差之职,不过一纸圣旨,何值你如此惊诧?”
焦廷贵怒道:“你既说是钦差,为何一人一骑游荡林间,征衣又在何处?”
狄青从容答道:“征衣屯扎在荒郊营地,不出二十里。”
焦廷贵闻言,竟放声大笑,几乎笑得直不起腰。
狄青眉头微皱:“你笑什么?”
焦廷贵边笑边指:“你居然还不知——你那三十万件征衣,早就被磨盘山贼寇劫去了!”
狄青闻言,如被雷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果然应了圣觉老僧之言。”
焦廷贵仍在笑,狄青不悦道:“将军,你笑得如此畅快,是不是早知征衣已失?”
焦廷贵止住笑声,斜睨着狄青道:“怎的?你还要我赔不成?”
狄青目光一凝,语气陡转冷厉:“若非如此,便请焦将军指明,征衣失落究竟在哪方何处?”
焦廷贵耸耸肩,摊手道:“你既是钦差,不如自己去寻。难不成这失衣之祸,还要我来擦屁股?”
狄青面色一沉,语气冷厉:“不是要你赔。你只需把征衣到底落在谁手里、去了哪里,说个明白。后面的事,自有我来解决。”
焦廷贵冷哼一声,眉头倒竖,怒道:“是,大狼山!征衣便失在那里!你是朝廷钦差,押送军衣前往边关,理应谨慎严防,如今全数失陷,却反来质问于我。你若有点担当,就该自己把脑袋割下来,去见杨元帅!”
狄青面色不变,语气坚定:“征衣被劫,确是本官一时疏忽。如今既知失于大狼山,本官便即刻单刀匹马,入贼营夺回,绝无惧意。倘若连一件都讨不回来,枉称狄青!”
焦廷贵听了,像是听到天大笑话,嗤笑连连:“你这人,莫非是疯癫不成?三十万征衣你都守不住,还敢口出狂言,说要单骑取回?你知不知大狼山上是谁坐镇?赞天王、子牙猜、大小孟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十万西戎铁骑,刀枪林立,杨元帅领兵多年都难攻得进去,你倒好,一个人、一匹马,要杀进去?痴人说梦也不过如此!”
狄青面无惧色,沉声喝道:“我狄青岂是贪生畏战之辈?今日便要叫你亲眼看见,我如何单骑破敌,手刃贼将,踏平这座贼巢,把三十万征衣一件不少地夺回来!”
焦廷贵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冷道:“口气倒不小。可我就怕你到时一见敌阵便落荒而逃,叫我老焦上哪去找你人头去交差?你若真有胆量,就当下立誓,若拿不回军衣,便将首级送我!”
狄青毫不迟疑,朗声应道:“若讨不回征衣,我狄青人头便由你提回三关,交与元帅问罪;若我拿回军衣,还请将军在帅前为我一言,将功折罪,如何?”
焦廷贵怔了一瞬,旋即道:“你真敢这么赌命?好,我焦廷贵与你赌了!大狼山何处我最熟不过,我便带你前往。”说着,拾起落地的铁棍,脚步如飞,一路当先引路而去。
两人一骑一足,沿途穿林越涧。焦廷贵奔走如飞,不时回首看那龙驹踏雪如云,果然非凡神骏,心中竟生几分钦服。
此时天色已近正午,寒气初退,积雪初融,前方出现一道蜿蜒碧波,乃是燕子河。若能从对岸而行,不出五里便抵山前,但此刻无船无桥,只能绕行。
狄青勒马而立,眺望远处山势,道:“焦将军,若能径渡此河,岂不省了许多路?”
焦廷贵喘口粗气,皱眉道:“你以为我不知?但此地无筏可渡,只能绕河走,虽远些,总好过被西番溺毙。”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绕河而行。幸得狄青坐下神驹踏雪如飞,焦廷贵腿力惊人,不输战马,一路疾行,不觉已过十余里。
忽然,远山隐现。那山如苍龙卧野,峰峦叠翠,刀枪林立如霜如雪,层层叠叠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阵阵胡笳之声,从山中悠扬而起,似鬼哭神嚎,又如战马嘶鸣。远处巡哨番兵策马奔腾,铁蹄声声逼人心魄。
狄青勒马止步,望着这密密层层、森然如林的敌阵,沉声问道:“焦将军,前面这山,正是大狼山么?”
焦廷贵站定,大手一指,冷笑道:“没错,正是这座山。你方才那番豪语,现在可还敢重复一遍?还是魂飞魄散,不敢上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