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强和另外两名百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看着许平安那张不带丝毫感情的脸,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了。
这不是在商量。
这是军令。
是许平安用血和威严,给这支刚刚见了血,心气浮躁到即将失控的队伍,立下的第一条铁律!
“拖出去!”
方强咬碎了后槽牙,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服从。
他亲自上前,一把抓住还在地上哭嚎的曹大瞒的胳膊,那力道,像是铁钳。
“不!千户!方哥!我错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曹大瞒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挣扎,裤裆里一股热流涌出,刺鼻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可此刻,没人理会他的求饶。
也无人敢于理会。
两名士兵面无表情地架起他,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出了内堂,拖到了院子中央,拖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划破了范府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是利刃砍断骨头时,那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院内每一个士兵的心口。
院子里,所有士兵,无论是正在捆人的,还是正在搜查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猛地凝固。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院子中央。
看着那个抱着血流如注的断腕,在地上像蛆一样翻滚哀嚎的同袍。
看着那只掉落在血泊里,还微微抽搐的手。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闪电般直冲上后脑勺!
他们再看向提刀站在内堂门口的许平安时,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麻木、看热闹,甚至那一丝隐秘的认同。
只剩下了敬畏。
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
许平安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碴子,不响,却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把东西都给老子搬出来!清点造册!动作快点!”
“是!”
这一次,所有人的回应整齐划一,充满了绝对的服从,再无半分杂音。
再也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私心。
很快,范家积攒了百年的财富,如流水一般,被从各个库房里搬了出来。
一箱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银锭,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让人呼吸停滞的疯狂光芒。
一匹匹光彩夺目的绫罗绸缎,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还有各种名贵的玉器、古玩、字画,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随便一件,都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吃用一辈子。
兵卒们的呼吸依旧粗重,眼睛里全是贪婪。
可这一次,没人敢伸手。
他们的手,仿佛被无形的枷锁锁住,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将这些财富搬运到院子里,在锦衣卫和许平安亲信的监督下,一件件登记,封箱。
那些被从被窝里拖出来的范家男女老幼,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加上家丁足有三百余口,此刻全都被麻绳捆着,像一群待宰的猪羊,跪在院子的另一侧。
他们身上的华服早已凌乱不堪,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看着自家的财富被搬空,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几个锦衣卫走了过来,从人群中精准地挑出了范家的家主,几个管事的儿子,还有几个核心的账房先生,用冰冷的铁链锁了,直接带走。
这些人,将会被押送到诏狱,等待他们的,是能让石头开口的酷刑。
许平安看着这混乱而有序的场面,心里那股火气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掌控感。
他走到自己人这边,开始清点伤亡。
“伤了多少人?”
一名百户连忙上前汇报:“头儿,咱们有十七个弟兄挂了彩,都是皮外伤,不重。就是被那些家丁的刀棍给伤的。”
许平安一听,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那些正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让同伴帮忙包扎伤口的兵卒,气不打一处来。
“他娘的!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兵卒的屁股上,骂道:“就这百十来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家丁,你们一千号人冲进来,还是突袭!都他娘的伤了十几个!”
“平时让你们多练练刀,一个个都跟要了你们的命一样,偷奸耍滑!”
“现在知道疼了?这要是上了边墙,对上那些不要命的鞑子,你们这十几个人,脑袋都得被人家当球踢!”
被骂的兵卒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许平安骂了一通,火气也消了些,摆了摆手。
“都去那边好好包扎一下,别他娘的感染了!”
他转头,对许进和许大牛喊道:“阿进!大牛!”
“哥!我在!”
两人立刻跑了过来。
“你们两个,带上两百个弟兄,今天晚上就守在这里!给老子把这些东西看死了!一只耗子都不能少!”
“放心吧哥!”许大牛拍着胸脯保证。
许进也重重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凝重。
许平安又看向方强:“方强,你带着剩下的人,把那个曹大瞒也给老子抬上,立刻回营!不许在镇子里逗留,更不许出去乱说!告诉弟兄们,嘴巴都严实点!等上头的事情办完了,赏钱少不了他们的!”
“是!头儿!”方强立刻领命。
安排好一切,许平安才走到那几个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锦衣卫面前,抱了抱拳。
“几位兄弟,这里就劳烦你们一起守着了。我得先回去跟总督大人复命。”
为首的锦衣卫小旗官拱了拱手,态度明显客气了不少。
“许千户客气了,你去忙。我们兄弟跟你的人一起守着,等明天一早,杨侍郎那边派来的户部官员就该到了。”
许平安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翻身上马,独自一人,朝着总兵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夜风吹过,带走了空气中最后的一丝血腥味,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
很快,总兵府到了。
府衙大堂里依旧灯火通明,但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的顶头上司曹文诏和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吴孟明已经不在了。
堂上坐着的,是曹文诏的心腹参将曹为先,在他身边,还坐着一名穿着千户服饰的锦衣卫。
许平安不敢怠慢,快步走进大堂,单膝跪地。
“末将许平安,复命!”
“范家已安稳拿下,所有财物均已封存,由末将麾下许进、许大牛两位百户,协同锦衣卫弟兄一同看守。其余人等,已由方强百户带回营地。保证不会在城中生出半点乱子!”
他的声音洪亮,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曹为先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平安,做得很好!我就知道,这差事交给你,稳当!”
他站起身,亲自过来扶起许平安。
“你麾下的兵,一向练得不错。这次的头功,我会如实禀报总督大人!”
他拉着许平安坐到一旁,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
“来,先喝口茶暖暖身子。今晚你还得辛苦一下,陪我们在这里坐着,以防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闹出乱子。”
“是,将军!”许平安接过茶杯,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赌对了。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其他的千户,带着一身的血气和疲惫,前来复命。
大部分都还算顺利,只是神情间都带着一丝后怕和心悸。
直到右卫的李千户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几道显眼的刀痕,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末将复命!”李千户的声音沙哑,“范家的仓库……拿下了。只是……他们家的死士太多,拼死反抗,末将折了两个兄弟,伤了三十多个。手下的丘八都杀红了眼,除了几个主事的被锦衣卫兄弟抢了下来,剩下的……基本都砍光了。”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
曹为先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让他下去休息。
许平安端着茶杯,默默地听着。
他明白,自己今晚剁掉曹大瞒那只手,做对了。
若非如此,他手下那群见了钱见了妞就忘了自己是谁的丘八,一旦失控,下场只会比李千户更惨。
夜,越来越深。
大同镇城内外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场由皇帝亲自下令,由总督和锦衣卫联手执行的雷霆风暴,终于落下了帷幕。
那些盘踞在大同,富可敌国的晋商大族,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许平安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
他知道。
天亮之后,这大同的天,就要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