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祚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短促而干涩,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诡异。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狠狠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又如何?!”
“朔州城,就在我们前面!不到八里地!”
“曹参将的大军,就在我们屁股后面!他们看到了信号,正在玩命地赶过来!”
“我们是孤军,但我们不是死棋!”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前方那片正在逼近的黑色浪潮!
“现在,咱们只有一条路!”
“冲过去!”
“用我们手里的刀,用我们胯下的马,从这一两千鞑子的阵中,给老子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冲过去,就是朔州城下!我们就能活!”
“冲不过去……”
陈延祚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就死在这!”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所有人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告诉我!”
“你们是想窝囊地被鞑子前后夹击,像撵兔子一样被慢慢耗死!”
“还是想跟着我陈延祚,像个爷们儿一样,轰轰烈烈地,冲他娘的最后一次?!”
这番话,像一桶滚烫的火油,瞬间泼进了所有士兵心中那团名为绝望的火焰里!
“轰!”
许平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雁翎刀高高举起,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冲——他——娘——的!”
“冲!!!”
一千五百名骑兵,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求生的欲望,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对主帅那近乎盲目的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
陈延祚看着眼前这片重新燃起战意的钢铁丛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调转马头,将那面挑着人头的长枪,从亲兵手中接过,单手高高举起。
那颗狰狞的头颅,对准了前方!
“这战打完,老子请大家喝最好的酒!亲自给大家请头功!!!”
“大同左卫!”
他发出怒吼!
“全军!”
“锥形阵!”
“这颗鞑子头,就是咱们的军旗!”
“儿郎们!”
“跟着我!”
“撞进去!”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乌骓马如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第一个冲了出去!
我方骑兵的动向,显然也被对方的斥候探查得一清二楚。
一支黑压压的骑兵队伍,正从侧前方全力横插过来,企图截断他们通往朔州的最后生路。
身后,是数千衔尾追杀的主力。
眼前,是另一支企图关门的屠夫!
这支残兵,就像被狼群逼到了悬崖边上的野牛,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除了用头顶那对已经磨损的尖角,硬生生撞开一条活路,再无他法!
“冲——他——娘——的!”
许平安的咆哮声已经彻底变了调,嘶哑得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把沙子。
他双腿狠狠一夹马腹,身下疲惫的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悲鸣,速度再次拔高几分。他死死跟在陈延祚身后,将自己的生死,将这一千五百名弟兄的性命,全都押在了这个刚刚上任不到一天的“疯子”指挥使身上!
两支骑兵洪流,在这片枯黄的土地上,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轰然对撞!
“轰——!”
撞击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巨响让许平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陈延祚一马当先,他手中那杆挑着人头的长枪,就是整个阵型的矛尖!他甚至没去看迎面而来的那个鞑子百夫长脸上惊恐扭曲的表情,只是将长枪狠狠向前一送!
“噗嗤!”
枪尖撕开对方胸前的皮甲,巨大的冲力带着那名鞑子,连同他的战马,向后倒飞出去,接连撞翻了三四名同伴,才重重地摔在地上。
鲜血,在空中爆开一团血雾。
杀戮的序幕,被以最野蛮的方式拉开!
陈延祚身后,二十名玄甲亲兵死死咬住,人马合一,组成一个凿穿一切的箭头,硬生生从鞑子相对稀疏的阵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许平安紧随其后,他手中的雁翎刀疯狂劈砍,每一刀都用尽全力,每一刀都带起一片血花!
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脑子里没有战术,没有计策,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杀!
杀光眼前所有挡路的敌人!
大同左卫骑兵是主动发起冲锋,而鞑子是横向拦截,双方的接触面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斜角。作为矛尖的陈延祚和许平安等人,所面对的压力,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明军骑阵如烧红的刀尖,猛地刺入牛油之中,坚定不移地向前突进!
然而,许平安一刀劈翻身前的敌人,眼角余光却瞥见一幕让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右翼!
方强带的右翼出事了!
作为锥形阵的两侧,右翼的数百名骑兵,几乎是迎头撞上了鞑子骑兵主力的侧面!那是一面由血肉和钢铁组成的墙!
“顶住!给老子顶住!”
右翼的千户方强,脖子上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咆哮。他的大刀早已卷了刃,身上也添了好几道血红的伤口,可他依旧死死地挺在队伍的最前面。
可个人的勇武,在成建制的骑兵对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噗!”
一杆马槊从侧面捅来,方强身边的一名亲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巨大的力量直接从马背上挑飞!
更多的鞑子,疯狂地朝着这个缺口涌来!
右翼的阵型,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不断有明军骑兵被砍翻,被拖下马,然后被紧随其后的马蹄,踩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大人!右翼!右翼快撑不住了!”
许平安一刀将一名鞑子的脑袋砍下半个,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却毫不在意,对着已经冲杀在前的陈延祚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回去救援?
不可能!
一旦停下,这支好不容易撕开的口子,就会被瞬间合拢!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被数倍于己的敌人,慢慢地分割,吞食!
可不救,右翼的弟兄们,就要被活生生吃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延祚那沉稳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原地弓箭支援侧翼!截断敌方冲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