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依旧没有停下!
后面的鞑子,踩着前面同伴温热的尸体,顶着箭雨和弹丸,疯狂地冲了上来!
距离,在飞速缩短!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那一张张因嗜血而狰狞扭曲的面孔,已经近在眼前!城头的火力,已经无法完全阻挡他们的冲锋!
陈延祚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佩刀,刀锋上,凝固的血浆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脱力。
“死战!”
他挤出胸中最后一口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大同左卫的将士们,用同样嘶哑的声音回应!
“死战!”
那声音,疲惫,却带着一股向死而生的决绝!
“大明万胜!”
林大彪和他那三百余名战力尚存的朔州骑兵,也举起了兵器,发出了更加高亢的咆哮!
决战的时刻,到了!
然而,就在两股洪流即将再次碰撞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急促而古怪的号角声,从鞑子大军的后方猛地响起!
那号角声,与之前催促进攻的号令,截然不同,充满了惊惶与混乱!
正在疯狂冲锋的鞑子前军,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勒住了战马!
可数千骑兵的冲锋,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前军的迟疑,与后军的催促,瞬间让整个阵型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怎么回事?”林大彪一脸懵逼。
陈延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是敌军在变阵,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可随即,一阵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马蹄声,如同滚滚天雷,从鞑子大军的身后,传了过来!
那马蹄声中,夹杂着大明军士特有的,气贯长虹的喊杀声!
“杀鞑子——!”
陈延祚紧绷到极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快意!
“哈哈哈!是曹参将!曹参将带人到了!”
信号弹起作用了!
曹为先,到底还是赶在他们全军覆没之前,带着骑兵主力,像一柄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鞑子大军的屁股!
林大彪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他脸上露出狂喜之色,猛地一挥手中的大刀,对着身后那三百余名还嗷嗷叫的弟兄们吼道:
“弟兄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到了!跟着老子,杀鞑子啊!”
说罢,他一马当先,带着那三百多骑,朝着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鞑子大军,反冲了过去!
许平安下意识地看向陈延祚,眼神中带着询问。
陈延祚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摇摇欲坠,连举起兵器的力气都快没有的弟兄们,轻声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他们这支孤军,已经圆满地减少了民众的伤亡,并且将鞑子主力死死拖在了这里,为大军合围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去拼命了。
剩下的,就交给精力充沛的曹参将,和正在从四面八方,慢慢合围过来的步卒大队了。
看着鞑子大军在曹为先和林大彪两面夹击之下,终于开始溃败,渐渐远去,陈延祚那根从凌晨起就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喊杀声也仿佛隔了一层水。
“全军……就地休整……”
说完这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晃,直挺挺地向一侧倒去。
“大人!”
许平安眼疾手快,立刻从马上扑过去,死死地扶住了他。
陈延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深吸几口气,强撑着抬起头,对着城墙上那些同样一脸狂喜的守军,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城里的弟兄们!麻烦……吊下来些吃的和水!弟兄们……都快渴死饿死了!”
天色,越来越黑。
远处的喊杀声,也渐行渐远。
“吱呀——”
朔州城的南门,终于缓缓打开。
无数的医官、民夫举着火把涌了出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艾草和药味。
林大彪带着一身新的血迹,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被许平安搀扶着的陈延祚面前。他一把抓住陈延祚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
“好小子!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字?!”
陈延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大同左卫,陈延祚。”
“陈延祚……”林大彪咀嚼着这个名字,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双虎目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钦佩和后怕,“我林大彪记住你了!”
他松开手,拍了拍陈延祚的肩膀。
“先进城,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天边刚擦出点灰蒙蒙的鱼肚白,朔州城还沉在一片死寂里。
临时充作营房的院子,闻不到饭菜香,只有一股子血腥和伤药混杂的怪味。
许平安一夜没合眼,眼珠子熬得通红,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床沿上。
屋里没人打鼾,更没人说话。
黑暗中,一个个汉子悄无声息地起身,像一具具提线木偶,机械地往身上套那件还浸着血腥和泥土的冰冷甲胄。甲片碰撞,发出细碎又压抑的“咔哒”声。
一个百户闷头坐在角落,手里攥着块破布,玩命地搓着自己的佩刀。可刀身上凝固的血垢混着鞑子的脑浆,早已成了暗红色的铁锈,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最后,那汉子颓然地停了手,将刀“噌”地一声插回鞘中,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不用下令,不用催促。
所有人都清楚,今天要去干什么。
去接那些永远留在了战场上的兄弟们,回家。
当陈延祚出现在营房门口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近千名骑兵,默默牵着各自的战马,队列整齐得吓人。
他只穿了身单衣,嘴唇干裂起皮,昨夜的血污衬得一张脸白得像纸。他就那么立在那,像一杆随时会迎风折断的标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扫了一眼队列,径直走到一匹亲兵备好的战马前,翻身而上。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