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股血性!
一个只知防守的军队,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军。
“好一个‘不光能守,更能伸出一把刀’!”
朱由检赞许地点头,从御案后站起身,缓缓踱步而下。
他的目光扫过争论不休的两位重臣,又看了看一脸狂热的满桂。
“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
“孙师傅顾虑国本,是老成谋国之言。”
“英国公渴望雪耻,是军人本分之心。”
他停在满桂面前,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与自信。
“但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我大明的刀锋和过去不一样了。”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既要此战打出我大明的赫赫天威,又要将伤亡,降到最低!”
他猛地转身,面向殿外无尽的天空,声音响彻整座乾清宫!
“传旨工部!”
“将库中新造的火铳、虎蹲炮、以及所有炸弹,火药,即刻起运,优先供给山西!”
“传旨曹文诏!”
“准战!”
朱由检回过头,视线如刀,扫过因这道旨意而僵在当场的三人。
“告诉他,等朕的炮弹火药一到,就给朕狠狠地打!”
“让他用钢铁和烈火,去告诉草原上那些首鼠两端的家伙……”
“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众人领命退下。
乾清宫内那股“准战”的铁血气息,尚未完全消散。
殿内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王承恩的脚步声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躬着身子,双手捧着一份奏疏,却罕见地停在了御阶之下数步远的地方,没有立刻上前。
朱由检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张巨大的堪舆图上,仿佛在用眼神丈量着从大同到漠南的距离。
“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
王承恩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也压到了极致。
“回陛下,是……是河南洛阳发来的奏疏。”
“福王,请求入京,为陛下贺开春之喜,并叩见圣安。”
朱由检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那片苍茫的草原上,缓缓移开。
他转过身,脸上那因准战而生的冷厉并未消散,反而因为“福王”这两个字,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福王,朱常洵。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一段深埋在朱由检记忆深处,血腥而油腻的过往。
大明最富有的藩王。
没有之一。
坐拥两万顷朝廷钦赐的良田,垄断着河南的盐引、商税,其财富甲于天下,甚至远超当年的国库。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当河南饥民遍地,易子而食之际,这位福王殿下依旧在洛阳的王府中醉生梦死。
他体重三百余斤,胖到无法自行走路,出入皆需人抬。
甚至满清构陷他被李自成的军队攻破洛阳。
这位被养得膘肥体壮的“福”王,被与几头鹿一起扔进了一口巨大的锅里,用文火慢炖,熬成了一锅所谓的“福禄宴”,供数千叛军分食。
朱由检嘴角的肌肉微微牵动,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去接那份奏疏,反而像是闲聊家常一般,淡淡地问道。
“他为何要来?”
王承恩心头猛地一跳,只觉得皇帝这平淡的语气背后,藏着比雷霆之怒更可怕的东西。
“奏疏上说,是听闻陛下御驾亲征,己巳破虏,神威盖世,特来进京朝贺,以表……以表心意。”
“表心意?”
朱由检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北疆的军饷,不得不从盐税、煤税里一两一两地往外抠银子。
他想起了孙传庭那封八百里加急,陕西兵卒因欠饷而哗变,逼出了一个李自成。
而这位富得流油的亲叔叔,他名下的两万顷良田,就在河南,就在流寇四起的腹心之地!
他心安理得地霸占着本该属于国库的巨额财富,眼睁睁看着他治下的子民,饿到绝路,最终沦为反贼。
这哪里是什么大明藩王。
这分明是趴在大明躯体上,疯狂吸血吃髓的巨大毒瘤!
之前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
现在,他自己倒要主动送上门来?
朱由检的脑海中,甚至清晰地浮现出福王那个同样“大名鼎鼎”的儿子——日后的南明弘光帝,他的堂弟朱由崧。
这是一个只知享乐,听戏狎妓,将大好河山亲手断送的废物。
真是大明的“好”宗亲!
“心意……”
朱由检踱了两步,走下御阶,亲手从王承恩手中拿过那份奏疏。
他没有看,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奏疏的封皮。
“大伴,你说,朕的这位皇叔,他的心意,会有多重?”
王承恩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答话。
朱由检也不需要他回答。
“北疆将士即将出塞,与鞑子血战,粮草、军械、抚恤、赏银……哪一样,不是拿银子堆出来的?”
“朕这位富甲天下的皇叔,坐拥膏腴之地,眼看流民四起,却无动于衷。”
“如今,倒是想起朕这个侄儿来了。”
朱由“检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朔北的寒风。
“他不是来朝贺的。”
“他是来试探的!”
“试探朕的刀,在砍了那么多文官勋贵之后,还利不利!”
“试探朕,敢不敢对他这个亲叔叔,动手!”
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陛下息怒!”
“息怒?”朱由检将那份奏疏随手扔在御案上,笑了。
“朕为何要怒?朕高兴还来不及。”
“朕正愁着,曹文诏出塞的军费,还没着落呢。”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张堪舆图,目光却落在了河南洛阳的位置。
那里,仿佛已经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堆满了金银的宝库。
朱由检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却透着一股让王承恩胆寒的决断。
“拟旨。”
”皇叔福王朱常洵,系皇祖神宗皇帝亲子,就藩洛邑以来,谨守藩仪,无负宗室之责。今朕念及宗亲之谊,特允皇叔进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