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既如此,孤还有陛下吩咐的其他事情要办,还请秦王配合,这些日子就与孤同行了!”
秦王朱谊漶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仿佛将秦王府的沉重,尽数吐出。
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股看破世事的洒脱。
“话已至此,自当配合。”
“只是,有一事,想在此先求于唐王。”
朱聿键看着他,并未立刻答应,只是淡淡道:“但说无妨。”
朱谊漶的目光穿过大殿的幽暗,望向那不可知的未来,他再次对着朱聿键,郑重地躬身一礼。
“唐王既为陛下办事,在陛下面前,说话自有分量。”
“如果有那么一天……还望唐王能为我秦藩子孙,留一条活路!”
他求的,不是自己,而是血脉的延续。
朱聿键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秦王在担忧什么。
“皆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朱聿键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宗室子弟应有的温情,“陛下,会为天下的宗室,寻一条真正的出路!”
他没有直接承诺,但这句话,比任何承诺都更让朱谊漶心安。
因为这代表着,当今天子想的不是斩尽杀绝,而是彻底的变革。
“如此……甚好。”朱谊漶直起身,脸上露出了卸下重担后的释然。
他整了整衣冠,对着朱聿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就一起出去吧。”
说完,他转身,对着殿门外沉声唤道:“承奉。”
一名身着素色盘领袍,面白无须的内官快步从殿外走入,悄无声息地跪倒在二人面前。
“奴婢参见秦王殿下,唐王殿下。”
朱谊漶看都未看他一眼,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吩咐:
“传本王令,孤要随唐王殿下,奉诏入京一行。”
“传典膳司内官四员、司服侍女四员随行,沿途从简。”
“另,告诉王妃与世子,待在府内,闭门不出,静候旨意!”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
“王府上下,但有妄动者,杀无赦!”
那内官身体一缩,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却清晰无比。
“奴婢……遵命。”
安排完这一切,朱谊漶转向朱聿键,脸上竟有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走吧,他们稍后自会来寻本王。”
很快,两架形制相同的亲王肩舆被抬了过来。
朱聿键与朱谊漶并肩而行,各自登舆。
两架肩舆,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回廊,越过层层护卫,在一众王府护卫、内侍、宫女们惊骇、茫然、恐惧的注视下,缓缓向着那扇朱红色的府门行去。
秦王府外。
赵率教手掌死死压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整个人像一尊蓄势待发的石像。
他身后的京营将士结成密不透风的军阵,刀枪出鞘,弓弩上弦,一股铁与血的杀气,死死压制着王府门前那上百名同样紧张到极点的王府护卫。
空气粘稠,只听得见甲叶摩擦的微响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
“吱呀——”
那扇紧闭的朱红府门,缓缓洞开。
赵率教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背青筋毕现!
所有京营将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箭在弦上,刀已在手!
然而,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未出现。
出现的,是两架亲王规制的肩舆。
一前,一后。
赵率教看得分明,走在前面的那架肩舆上,坐着的正是唐王朱聿键,神色如常。
而后面那架……
当他看清后面那架肩舆上,那个身穿常服,神色平静的男子时,赵率教只觉得浑身紧绷的力气被瞬间抽走,几乎要晃动一下才稳住身形。
成了!
唐王殿下,竟真的兵不血刃,就将这传承二百余年的秦王府现秦王,给“请”了出来!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快步上前,与一众将校,对着两架并行而来的肩舆,躬身行礼。
“末将参见唐王殿下,秦王殿下!”
数千将士齐声行礼,声震长街。
朱聿键示意肩舆停下,他看着赵率教,也看到了他身后那些明显松弛下来的将士们,朗声开口。
“孤与秦王殿下,皆是大明亲王,奉陛下圣诏回京。”
一句话,给足了秦王体面,也给天下人一个姿态。
随即,他话锋一转,对赵率教下令。
“留五百精兵随本王行动,其余兵马,即刻出城,回原处扎营!”
“末将遵命!”赵率教轰然应诺。
朱聿键不再多言,示意肩舆继续前行,带着秦王,径直朝着总督署衙的方向而去。
看着两架肩舆远去的背影,赵率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同样如释重负的弟兄们,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传令!大军开拔!出城!”
他吼声如雷,中气十足。
“他娘的!让火头营的人,都给老子进城采买!今晚,吃顿好的!”
“哦!!!”
压抑了一路的京营将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
总督部院署,正堂。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左布政使陆之祺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右布政使金炼与按察使陈奇瑜,则是激动与忐忑交织,站立不安。
户部侍郎杨嗣昌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陕西乱局。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跳!
来了!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唐王朱聿键的身影,率先出现在门口。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与他并肩而入。
当看清那个身影的面容时,堂内,陆之祺的身体筛糠般地抖了起来,眼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
金炼与陈奇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狂喜!
竟然是秦王朱谊漶!
他没有被捆绑,没有被押解,依旧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
可他,确确实实地,跟着唐王,走进了这座代表着陕西最高权力的署衙!
做到了!
这位年轻的唐王殿下,真的做到了!
杨嗣昌的眼底也掠过一抹惊异,他看向朱聿键的眼神,多了一丝由衷的敬佩。
这份胆魄,这份手段,当今天下,除了御座上那位,再无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