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祯的声音并不高。
但他的命令,字字清晰,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传我将令!”
“锦州城,由游击将军杨振率五千将士守城!”
“其余三万大军,随我驰援大凌河!”
“传令宁远城,亦留五千将士守城,其余两万大军,由吴襄将军亲率,即刻出发,与我部汇合!”
“备齐七日粮草,即刻出发!”
“大凌河,绝不可失!”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电,射向一名亲兵。
“即刻八百里加急,将此间军报,传回京都!”
“是!”
亲兵领命,身影如箭,飞奔而出。
副总兵朱梅听完这一连串的命令,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沉:“军门,宁远大军要与我等汇合,最快也需五六日。末将……末将怕皇太极这是声东击西,他真正要打的,会不会是锦州?亦或者是突袭援军?”
这是一个老成持重的考量。
五六万大军进攻大凌河,声势滔天。
可一旦是虚晃一枪,调转马头直扑兵力空虚的锦州,那后果不堪设想。
徐允祯的目光依旧钉死在沙盘上,手指轻轻点在大凌河城的位置。
“朱将军的顾虑,我明白。”
“确实不得不防。”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刺穿人心。
“传令下去!锦州兵马与宁远兵马,整军出发后,阵型不可散乱,时刻提防建奴突袭!”
“斥候前出三十里,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他再次看向朱梅,继续分析道。
“但皇太极的目标,九成九是大凌河。”
“大凌河城有何可纲将军率八千兵马,加上城中征调的农夫,可战之兵最少有一万五千人。城墙虽未完工,但老何守城,最是擅长!他知道该怎么做。”
“建奴想一口吃下他,也得崩掉满嘴的牙!”
“更重要的是,大凌河是我大明楔入辽东腹地的第一颗钉子!陛下将战线前压的决心,你我都清楚。皇太极也清楚。”
“他若是坐视大凌河城建成,日后便寝食难安。所以这一战,他退无可退,必然会倾尽全力!”
朱梅听完,心中的疑云顿时烟消云散。
军门分析得透彻!
他重重一抱拳:“末将明白了!老何守城,那是出了名的稳!绝对来得及!”
他迅速估算了一下路程。
“四十里路,明日黄昏之前,我军必能抵达城下!”
徐允祯点了点头,转身面向二人,声音陡然拔高。
“朱将军,禄山!”
“你们立刻下去安排!”
“一个时辰后,全军整队,城外出发!”
朱梅与徐禄山二人精神一振,齐声拱手,声如洪钟。
“是!”
二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总兵府,甲叶碰撞,铿锵作响。
命令,如水银泻地,层层下达。
整个锦州城,这头站着沉睡的战马,瞬间苏醒,开始奔跑。
总兵府内人影穿梭,传令兵的脚步声急促而密集,甲胄碰撞声连成一片。
紧张。
却丝毫不乱。
城内的军营中,鼓声隆隆,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一队队士卒从营房中冲出,在校场上迅速集结,动作整齐划一。
火器营的匠人们飞快地检查着一门门红夷大炮,将沉重的弹药装车。
马厩内,战马嘶鸣,关宁铁骑的骑士们正在为自己的爱马披挂整装。
粮草官满头大汗地指挥着民夫,将一袋袋炒面、炒豆料装上大车,甚至还有珍贵的肉干和糖块。
整个动员过程,快得令人心惊。
仅仅一个时辰。
锦州城外,三万大军已列阵完毕,鸦雀无声。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直冲云霄,仿佛连天色都阴沉了几分。
定国公徐允祯,身披一套家传的玄色山文甲,胯下亦是一匹通体乌黑、毫无杂毛的玄黑战马。
他静静地立马于阵前,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
他的身后,是两百名同样身着玄甲的定国公府亲卫,气息沉凝如山。
再之后,是两千名重甲骑兵,人马俱甲,沉默地矗立着,就是一座座会呼吸的钢铁堡垒。
六千关宁铁骑紧随其后,他们身着红色布面甲,外套铁质罩甲,手中紧握着寒光闪闪的三眼铳。
步兵大阵,如墙而立,厚重坚实。
阵列中央,是令建奴闻风丧胆的火器营。
二十余门红夷大炮和上百门虎蹲炮,黑洞洞的炮口齐齐指向前方,透着毁灭的气息。
徐允祯缓缓调转马头,面对着身后三万将士。
他没有声嘶力竭地呐喊,平稳的声音却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军阵。
“弟兄们!”
所有将士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他身上,带着灼人的热度。
“建奴皮痒了!”
“己巳破虏,没把他们打服!”
徐允祯突然咧嘴一笑,竟用一口不太标准的胶辽官话吼道:
“这次,咱们得把他打熨帖了!”
“哄——!”
原本寂静肃杀的军阵,瞬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
军门竟然也会说他们家乡的土话!
这一下,所有人心中的紧张感都消散了不少,只剩下被点燃的高昂战意。
笑声渐息。
徐允臻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杆枪头制有金丝纹路的宝槊,直指苍穹!
“大明!”
他的声音,如雷霆滚过。
“万胜!”
下方,三万将士胸中的热血被彻底点燃。
他们高举起手中的兵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胜!”
“胜!”
“胜!”
声浪滔天,连天边的云彩都被这股气势震散。
徐允祯再次调转马头,马槊向前一指。
“出发!”
大军,开始缓缓开动。
次日,八月的辽东已有了秋意。
西下的太阳渐渐失去了温度,将渐熟的饱满谷穗染得更加金黄。
大军行进,带起漫天烟尘。
三万人的脚步声汇聚成沉闷的雷鸣,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突然。
“报——!”
一名斥候纵马狂奔,从前方疾驰而来,身后卷起一道长长的黄龙。
他并未下马,只是在阵前猛地勒住缰绳,战马长嘶着人立而起。
斥候在马上俯身,对着中军的徐允祯拱手,声音急促如连珠炮。
“军门!北向六七里,发现大股烟尘,似有建奴大军袭来!小的看到动静,立刻回身来报!”
顶端有朱缨的鎏金勇字盔下,徐允祯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再探!再报!”
“是!”
斥候一拨马头,战马四蹄翻飞,再次绝尘而去。
徐允祯举起手,用尽全力高喊,声音传遍中军。
“传令!”
“全军!列阵前行!”
“随时准备接敌!”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命令如水波般一层层传递下去。
原本行进中的长龙,开始蠕动、变形。
行进的速度,陡然变得缓慢而沉重。
前军的步卒迅速向前展开,形成厚实的步兵墙,巨大的盾牌立在身前,亮出一排排钢铁的牙齿。
火器营的炮车被推到了阵列中央,民夫们紧张地卸下挽马,用尽气力将沉重的炮车调整着方向。
两侧的骑兵营,则像两只缓缓张开的翅膀,护卫着中军大阵。
整支大军,从一条蜿蜒的长蛇,变成了一只缓缓移动、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