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阵前。
徐允祯、赵率教、祖大寿、吴襄等一众高级将领,立马于阵前,遥遥望着那座曾在无数辽东将士噩梦中出现的坚城。
城墙上。金军的镶蓝旗依旧在凛冽的春风中飘扬。
只是在十万大军的包围下,显得那般孤单、弱小,而又倔强。
徐允祯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后方的炮兵阵地开始向前推进。
一门门狰狞的红夷大炮被推到了阵前,炮兵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调整角度,装填弹药。
外围,十万大军的阵势已经展开,如一张吞天巨网,将这座坚城死死罩住。从此刻开始,义州城的斥候别想再往外送消息。
帅帐之内,气氛却早已灼热如盛夏。
祖大寿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身前的舆图上。
烛火剧烈一跳。
他双目赤红,粗重的呼吸里带着浓烈的煞气,死死盯着主位上的徐允祯。
“大将军!”
他的嘶吼声,像是要把胸膛里的心肺都一并掏出来。
“天启七年,末将就是锦州总兵!建奴打下义州,皇太极那狗东西直接佯攻锦州和宁远!”
“义州丢了,这口恶气,辽东所有将士都憋了整整五年!”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义州”两个字上。
“今天,就让末将带人第一个登城!”
“不把阿敏那狗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俺祖大寿就不算辽东汉子!”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帐内所有辽东将领心中的那把火。
“大将军,祖将军说得对!跟他们磨叽个屁!”
“五年了,做梦都想打回来!”
“请大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
请战之声此起彼伏,整个大帐嗡嗡作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烧灼在徐允祯身上,只等他一声令下。
徐允祯却只是抬了抬手。
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
帐内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
他没有去看那些血脉偾张的将领,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仿佛在审视着一场已经开始的棋局。
“祖将军的心情,本帅明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那股灼人的热浪,一寸寸冷却下去。
“在座的各位,谁不明白?”
“但义州城,不是外围那些土围子。城内守军过万,城高池深,皇太极这些年不断加固,就是想彻底斩断我大明与朝鲜的联系。”
“我军虽有火炮之利,但强攻之下,弟兄们的性命,依旧是拿人命去填。”
战争不是泄愤。
是计算。
徐允祯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众将,转向传令官。
“传令炮营,以神威大将军炮十门,对西门,试射一轮。”
“遵命!”
命令传下,大地很快传来轻微的颤动。
“轰——!”
“轰隆隆——!”
十门红夷大炮发出震天的怒吼,炮弹出膛的尖啸撕裂长空,狠狠砸在义州西城的城墙之上。
碎石与尘土冲天而起。
烟尘散去,明军阵前的将领们都看到,那坚固的城墙上,仅仅是留下一个个骇人的白点,砖石崩裂,却并未出现理想中的缺口。
义州,果然是已是一座坚城。
城内很快响起凄厉的号角,几门同样是红夷大炮的火炮被推上垛口,开始还击。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建奴的炮弹呼啸着飞出,却在空中划过一道软弱无力的弧线,飞出不到三里,便纷纷坠地。
在距离明军炮兵阵地尚有很长一段的空地上,无力地砸起几片尘土。
短暂的死寂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明军阵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嘲笑。
这哪里是还击。
这分明是隔着几里地给大军助兴。
祖大寿见状,更是热血冲顶,他再次踏前一步,指着远处的义州城墙,唾沫横飞。
“大将军,您看见了!他们的炮就是个样子货!根本打不着咱们!”
他猛地一转身,指向后方京营那些被严密看管的马车,两眼都在放光。
“京营的炸弹都带来了!先来上两轮大炮。然后让末将带一支敢死队冲到城下,炸弹城墙上一扔,燃烧弹跟上,再用烟雾弹一糊弄,趁乱跟上攻城器械。管他什么坚城,定能拿下!”
这提议极具诱惑力。
那可是皇帝亲手捣鼓出的神物,在通州城下大放异彩,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证它们的威力。
然而,徐允祯缓缓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去看那座城,而是转身,走回舆图前。
“不急。”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随即,他的手指越过了义州,越过了鸭绿江,点在了舆图上另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朝鲜。
“朝鲜的态度,还没个准信。”
徐允祯的话,让帐内的热度再次降至冰点。
“圣旨是送去了,但李倧会是什么反应,派多少兵,出多少粮,是真心实意,还是阳奉阴违,我们一概不知。”
“若我军在义州城下陷入苦战,损兵折将,而朝鲜那边再生变故,那我这十万大军,便成了孤军!”
一番话,让祖大寿脸上的激昂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这个道理,他懂。
只是他不愿去想。
徐允祯重新直起身,环视帐内诸将,最后将视线定格在祖大寿身上。
“传我将令!”
“全军,安营造饭,构筑工事,把义州城给本帅围死了!”
“围而不攻!”
“将一百门红夷大炮,连同京营带来的所有炸弹,分四个方向,在城外给本帅摆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
“皇太极若是敢来救,就让他尝尝,在通州城下他没尝够的滋味!”
此言一出,帐内那些经历过通州血战的京营将士,脸上瞬间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没错!只要他敢来,保叫他吃个够!”
“哈哈,正好让辽东的弟兄们开开眼,什么叫天威!”
其余不明所以的辽东将士,则纷纷围着京营的同袍,压低声音,好奇地打听起那场传得神乎其神的通州大捷。
帐内外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而残忍,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唯有祖大寿,像一尊石雕,立在原地。
请战,再次被驳回。
他胸中那股憋了五年的恶气,非但没有纾解,反而堵得他肝胆欲裂。
可他也知道,此战,徐允祯为帅。
帅令如山。
他看着徐允祯那张沉静如水的脸,最终,所有不甘与愤懑,都化作一声甲叶碰撞的闷响。
他重重一抱拳,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