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六千山西精骑。
他们不讲究整齐划一的阵列,只讲究一件事——跟着那杆大旗,杀光面前所有喘气的东西。
土默特左翼,碎了,也溃了。
前排的骑兵刚一接触就被连人带马踏成肉泥,后排的还没来得及调头,就被这股黑色洪流淹没。
“疯子……这群南蛮子疯了!”
古禄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卫队像被割麦子一样倒下。
“情报误我!曹文诏怎么来的这么快?”
古禄格再也维持不住那份贵族的矜持,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那面逼近的“曹”字旗。
“撤!回库库和屯!!”
杭高跑得比他还快。
主帅一撤,两万多土默特部众彻底炸营。
他们不再是苍狼的后裔,此刻只是一群被撵得漫山遍野乱窜的肥羊。
朔方城头。
风声烈烈。
卢象升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手指用力,指节泛白。
视野中,那支明军骑兵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他们踏过满地尸骸,卷起黄沙,像一条贪婪的黑蟒,死死咬住溃军的尾巴。
“真猛啊。”
卢象升呼出一口浊气,胸中块垒似乎都随着这一击消散大半。“动如雷霆,侵略如火。曹变蛟那股疯劲原来是一脉相承啊。”
卢象升看得热血上涌,恨不得此刻也就提刀上马。
杨廷麟看出卢象升热血沸腾。
“建斗,宁北城那边,皇太极的主力还在。”
他没有称呼官职,而是以朋友的姿态让卢象升冷静。
卢象升手指遥遥点向那面远去的战旗。
“你看靖虏侯,看起来不把马儿跑废是不会停了。”
杨廷麟一愣。
战场中央,曹文诏一槊拍碎了一名挡路敌兵的脑袋。
他抹了一把护目镜上的血浆,看着那些恨不得爹娘少生两条腿的溃兵,大笑出声。
“跑?”
“往哪跑!”
“全军听令!不用管俘虏!不用管首级!”
副将在风中嘶吼着劝阻:“大帅!咱们三天奔袭了三百余里,人马俱疲,是不是先入朔方城休整……”
“休整?”
曹文诏猛地转头,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老子跑了三百里路,就为了吃这口热乎的!现在肉都在嘴边了,你让老子松口?”
他手中马槊直指正北方。
那是库库和屯的方向。
也是土默特部的老巢——归化城!
“弟兄们!那里有数不尽的牛羊,还有鞑子的老婆孩子!”
“一个人头十两银子!给老子追到归化城去!把他们的老窝给端了!!!”
“杀!!!”
“换马,追!!!”
六千骑兵爆发出一阵狼嚎,直奔朔方城而去,越过城池,向着茫茫草原绝尘。
只留给朔方城一个狂野绝伦的背影。
城下,硝烟未散。
一骑快马脱离了大队,并未随军远征,而是直奔南门而来。
骑士背插令旗,浑身是血,那张脸黑得只有牙齿是白的。
“报——!”
战马在吊桥前长嘶人立。
那骑士滚鞍下马,来到卢象升面前单膝重重跪地,抱拳的动作带着一股子骄横的兵味。
“曹总督麾下夜不收,参见卢督师!”
“曹总督何在?”卢象升明知故问。
“我家大帅说了!”
骑士喘着粗气,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大黄牙,脸上带着一股与曹文诏如出一辙的匪气。
“这帮草原上的软蛋,牙口太软,不够塞牙缝的!”
“事态紧急,战机稍纵即逝!大帅带六千骑兵先行一步,去掏鞑子老窝了!”
虽然猜到了,但亲耳听到,卢象升还是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疯子。
“他就不怕孤军深入,被人包了饺子?”
“大帅说了!”骑士从怀里掏出一份沾着血手印的文书,双手呈上,“只要咱们跑得够快,饺子皮就包不住馅!只会烫烂他们的嘴!”
“这是军报!另外,后面还有六千步卒,跑断了腿正在往这赶,归卢督师调遣!”
卢象升接过文书。
字迹龙飞凤舞,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伐气。
他合上文书,转头对身边的亲兵低语:
“把那个信使赛音带上来。给他三匹快马,放他回归化城。”
亲兵一愣:“部堂,这是……”
“让他去告诉俄木布汗,大明的天兵到了。这时候若是还不懂得摇旗起义,配合曹总督里应外合,那这土默特部的大汗,换个人做也无妨。”
“遵命!”
安排完这一切,卢象升才看向那名信使,郑重抱拳。
“转告曹总督,驰援之情,卢某记下了。此战首功,卢某必亲自上疏为曹总督请封!”
朔方城墙根下。
风一吹,那股子生铁锈蚀般的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呛得人喉咙发紧。
民夫们正在清理战场。
蒙古汉子们粗暴地将头颅割下扔上牛车,眼神麻木。在这个乱世,能换赏银的尸体,比活人值钱。
“报部堂。”
杨廷麟拿着刚统计出来的册子,走到卢象升身后,声音有些发涩。
“清点出来了。”
卢象升没回头。
他站在那处未完工的水泥墙前,手掌贴着粗糙的墙面。
“念。”
“此役,斩首……”杨廷麟顿了一下,“粗略估算,毙敌六千有余。俘虏六百一十二人,皆是伤残。”
“咱们的人呢?”
这才是卢象升真正想听的。
杨廷麟合上册子,手背上青筋微微暴起:“阵亡二百三十七人,重伤三百一十四人。多是在城墙缺口处,为了堵住骑兵冲锋,跟鞑子死士一换一拼掉的。”
良久,卢象升缓缓收拢五指。
“二百三十七。”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
这一仗,击溃三万精锐,毙敌六千,自身伤亡不过几百。
放在大明任何一处边镇,这都是足以封侯拜相的大捷。
但在卢象升眼里,这是用人命,在填这道没修完的墙。
“若这墙能修完……若这水泥棱堡能全部完工……”
卢象升猛地一拳砸在墙面上。
“这两百多弟兄,本不用死!”
杨廷麟默然。
他知道这位卢督师的脾气。爱兵如子,最见不得无谓的牺牲。
“部堂……”
“传令下去。”
卢象升转过身,脸上的悲悯已尽数收敛,脸上只剩主帅应有的果决。
“收敛阵亡弟兄的尸首,待此战完结,本督亲自为他们请赏!立碑!”
“只要朔方城还在,只要这墙还没倒。”
“他们就永远看着这片草原。”
“看着咱们,怎么把这群鞑子,逐出我大明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