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剩下轮胎碾压路面的噪音,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让某种东西变得更加清晰——比如,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自己那无法完全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心跳。
陆锦恒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地开始怀念之前那吵吵闹闹的电台音乐了。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
就在陆锦恒以为这场酷刑会持续到目的地时,安尔艾斯突然“咦”了一声,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怎么了?”陆锦恒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路面——没有障碍,没有事故。
安尔艾斯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那啥……副队,好像……得加点油了。我光顾着兴奋,忘了出发前检查油表。”
陆锦恒的目光瞬间射向仪表盘,果然,燃油指示灯已经亮起了刺眼的黄色警告。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个顶级工程师,一个需要长途驾驶的人,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他一时气结,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内心的荒谬感。
安尔艾斯干笑两声,赶紧看向路边的指示牌:“前方十公里有休息站!问题不大!绝对来得及!我保证!”他试图用乐观的语气驱散空气中开始凝聚的低气压。
十分钟后,越野车驶入了高速路旁的休息站。
车刚停稳,陆锦恒就立刻解开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几乎是逃离般地下了车,需要呼吸一点没有安尔艾斯味道的新鲜空气。
“副队!我去加油!你要不去那边便利店买点喝的?我请客!”安尔艾斯从车窗探出脑袋,热情地喊道,试图将功补过。
陆锦恒根本没理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便利店方向走去,背影写满了“莫挨老子”。
安尔艾斯看着他那几乎同手同脚的僵硬步伐,叹了口气,认命地下车加油。
几分钟后,陆锦恒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最简单的矿泉水。他看到安尔艾斯已经加好了油,正靠在车边,手里居然拿着两支……冰淇淋?还是那种花花绿绿、看起来甜得发腻的脆皮甜筒。
安尔艾斯看到他,立刻举起其中一支,露出一个大大咧咧、毫无阴霾的笑容:“副队!尝尝这个!据说这个休息站的特色,奶味特足!” 他递过来的那支,恰好是白色的。
陆锦恒的视线在那支冒着寒气的冰淇淋和他灿烂的笑脸上来回扫了一遍,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波动。 “不需要。”他冷硬地拒绝,绕过车头,准备拉开副驾驶的门。
“哎呀,天气热,化得快,别浪费嘛!”安尔艾斯不由分说,直接将那支白色的冰淇淋塞到了陆锦恒空着的那只手里。
冰凉的、带着湿意的触感瞬间透过包装纸传到掌心,激得陆锦恒手指一颤。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想甩开,但安尔艾斯已经飞快地缩回手,舔了一口自己那支咖啡色的,含糊不清地说:“快尝尝!真的好吃!”
陆锦恒僵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那支极其不符合他形象和喜甜筒。
扔了?显得矫情且浪费。拿着?又蠢又尴尬。
安尔艾斯就靠在车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副期待反馈的样子。
最终,在那种灼热的、让人无所适从的目光注视下,陆锦恒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就义的悲壮表情,撕开了一点包装纸,极其勉强地、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冰凉甜腻的奶油瞬间在口中化开。
……味道居然……不坏。
但他绝不会承认。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快速咀嚼咽下,然后不再看第二眼,拿着那支冰淇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甜点,而是一枚即将引爆的手雷。
安尔艾斯看着他这副样子,努力憋着笑,三两口解决掉自己的,也跳上驾驶座。
车辆重新启动,汇入公路的车流。
副驾驶上,陆锦恒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只是手里多了一支正在缓慢融化的冰淇淋。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僵硬地举着,感觉甜腻的奶汁快要滴到手指上了。
安尔艾斯余光瞥见他的窘迫,嘴角弯起,心情大好地打开了电台,这次放的是节奏欢快的乡村音乐。
day 2, 任务三:分享食物(半成功!)。
虽然副队脸臭得像是在吃毒药,但他毕竟……接受了,不是吗?
公路依旧漫长,但车厢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奶香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缓和气氛。
安尔艾斯吹了声口哨,跟着音乐轻轻哼了起来。
陆锦恒盯着前方,耳根却在不经意间,微微红了一点。
车辆重新汇入主路,欢快的乡村音乐充斥着车厢,混合着那支白色冰淇淋甜腻的香气。
陆锦恒像个手持精密仪器的科学家,僵硬地举着那支不断融化、快要滴落的甜筒,冰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对自己处境的难以置信和一丝绝望。
安尔尔艾斯的心情却像车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他甚至跟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肩膀,尾巴尖在座椅上愉快地一点一点。
“副队,再不吃真要化了。”他“好心”地提醒道,语气里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
陆锦恒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快速低头又咬了一口,动作迅捷而机械。冰凉的口感再次蔓延开,但他更多的感觉是手指上那粘腻的触感。
就在陆锦恒专注于和冰淇淋“战斗”,试图用最少的接触吃完它时,车辆为了避开路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坑洼,轻轻颠簸了一下。
幅度不大,却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锦恒只觉得手上一滑,那支饱受摧残的冰淇淋一个没拿稳,白色的奶油团不偏不倚,“啪”地一下,直接掉在了他深色的作战裤上,就在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
冰凉、粘腻的触感瞬间透过布料渗入皮肤。
世界仿佛静止了。
陆锦恒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裤子上那一大坨迅速融化的、惨不忍睹的白色污渍。他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的不是冰淇淋,而是一颗炸弹。
“吱——”安尔艾斯也看到了这边的“灾难现场”,下意识地轻踩了一下刹车,减缓了车速。
“噗……咳咳!”他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立刻用剧烈的咳嗽试图掩盖,但剧烈抖动的肩膀和瞬间竖得笔直、兴奋乱晃的狼尾巴彻底出卖了他。“那啥……副队!意外!纯属意外!”
陆锦恒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安尔艾斯。那眼神已经不能用冰冷来形容,那是几乎要实体化的、带着凛冽寒气的杀意。
如果眼神能杀人,安尔艾斯此刻已经被片成了生狼片。
“安、尔、艾、斯。”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在!”安尔艾斯立刻应道,努力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琥珀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闯祸后奇异的光彩,“副队你别动!我帮你处理!我车上有湿巾!”
他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急切地去翻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格。车辆因此而在车道上画出了一个微小的S形。
“看路!”陆锦恒低吼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车顶的扶手。
“哦哦哦!马上好!”安尔艾斯终于摸出了一包未开封的湿巾,手忙脚乱地撕开包装,抽出好几张,然后就朝着陆锦恒腿上的污渍伸了过去。
“我自己来!”陆锦恒厉声阻止,伸手想去夺湿巾。
两人动作一个交错,安尔艾斯拿着湿巾的手没能碰到裤子,却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陆锦恒试图阻拦的手背上。
两人同时触电般地缩回手。
湿巾掉在了陆锦恒的腿上,清凉的液体进一步晕开了污渍。
安尔艾斯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对方手背皮肤温热而细腻的触感,以及那一瞬间传来的、轻微的颤抖。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尖有点发烫。
陆锦恒则猛地将手收回,握成了拳,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手背上那短暂的、带着湿意的触碰感挥之不去,让他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更汹涌的恼怒。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尴尬和凝滞,刚才那点欢快的音乐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对不起。”安尔艾斯率先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次是真的带上了点歉意,耳朵也耷拉了下来。他乖乖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不敢再乱动。
陆锦恒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咬着牙,捡起腿上的湿巾,紧绷着脸,开始自行处理那片狼藉。动作粗暴,仿佛跟裤子有仇。
他用力擦拭着,白色的奶渍被抹开,留下更大一片深色的水痕,看起来更加糟糕了。这无疑加剧了他的烦躁。
安尔艾斯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看着对方那副隐忍又憋屈的样子,心里那点歉意很快又被一种奇怪的、痒痒的感觉取代。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副队……如果你能笑一下应该挺好看的。”
陆锦恒擦拭的动作猛地停住,抬眼看他,眼神里的疑问几乎化为实质:“你……刚才说什么?”
安尔艾斯一慌赶紧补充,语气真诚无比:“啊……我是在说那坨冰淇淋挺好看,真的!像……像雪地里突然开了一朵花!特别有艺术感!真的!”
“……”陆锦恒彻底放弃了沟通。他闭上眼,将用脏的湿巾狠狠团成一团,塞进车门上的垃圾袋里,然后抱起手臂,彻底放弃治疗,将头转向车窗方向,用后脑勺对着安尔艾斯,周身散发着“拒绝交流,靠近者死”的强大气场。
安尔艾斯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路程,车厢里只剩下引擎声和尴尬到极致的沉默。
安尔艾斯不敢再放音乐,也不敢再没话找话。陆锦恒则全程保持着雕塑般的姿势,只有那对豹耳尖,会因为车子的偶尔颠簸而极其轻微地抖动一下。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过了不知多久,车辆缓缓停稳在指定的月台前,巨大的金属穹顶下回荡着其他机械运转的轰鸣。
安尔艾斯利落地拔下车钥匙,转头看向陆锦恒,干咳几声缓解尴尬,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笑容:
“走吧,副队。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