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零度，能冻结声波，凝固时间。
却无法熄灭一颗恒星的燃烧。
安尔艾斯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冰冷的“完美”逼疯了。陆锦恒不再是冰山，他成了一面绝对光滑、绝对反射的镜子。安尔艾斯所有的疏离、所有的“得体”，都被对方以一种更彻底、更无懈可击的方式反弹回来，不留一丝缝隙，不存一点余地。
这比他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一百倍。他宁愿陆锦恒跟他吵，跟他闹，甚至再对他吼一次“别碰我”。至少那代表着情绪，代表着他的存在还能在对方心里激起涟漪。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像一颗被放逐出引力范围的星体，所有的光和热都只能徒劳地泼洒在虚无的真空里。
不行。他受不了了。
他安尔艾斯生来就是一团火，宁可轰轰烈烈地燃尽，也绝不要在无声的窒息中冷却成灰。
契机出现在一个午后。伊恩来做每周的例行复查，仔细检查了安尔艾斯手臂的愈合情况，又测了骨痂生长的数据。
“恢复得比预期慢。”伊恩放下检测仪，语气平淡地陈述，“肌肉有轻微萎缩迹象，关节灵活性下降。你需要增加针对性的康复训练，否则会影响后续功能。”
他拿出一张新的训练计划表，上面列着几项需要他人辅助才能完成的拉伸和阻力练习。
“这些，每天两次，需要有人配合。”伊恩的目光在陆锦恒和安尔艾斯之间扫过，最后落在陆锦恒身上，“副队，你……”
“我来。”安尔艾斯抢在陆锦恒之前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看着伊恩，眼神清澈，“流程和注意事项我都记住了。凯西下午应该有空，我找她帮忙就行，不麻烦副队。”
他语速平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体贴”，仿佛真心实意为陆锦恒考虑，避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陆锦恒站在一旁，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看着安尔艾斯，对方并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伊恩，仿佛在讨论一件与陆锦恒完全无关的事情。
“凯西”。这个名字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陆锦恒死寂的心湖，激起了一圈他极力想忽略的涟漪。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只热情过头的袋鼠，会用怎样咋咋呼呼的方式“帮忙”，她的爪子可能会没轻没重，她的笑声会充斥整个房间……而安尔艾斯，或许会对她露出那种毫无阴霾的、他曾专属的笑容……
一股陌生的、酸涩的阻滞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伊恩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又转了一圈，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微妙气氛。他没什么表情地把计划表塞到安尔艾斯没受伤的那只手里。“随你。确保动作规范，避免二次损伤。”说完，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将这诡异的沉默留给了宿舍里的两人。
门一关上，安尔艾斯仿佛才注意到陆锦恒的存在。他晃了晃手里的计划表，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那副队，我去找凯西了？” 他作势欲走，脚步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等等。”
陆锦恒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被砂纸磨过的干涩。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虚虚地拦在了安尔艾斯身前。
安尔艾斯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琥珀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陆锦恒看不懂的、深藏的光：“副队还有事？” 他明知故问。
陆锦恒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那个想象中的、由凯西帮忙的画面。那比绝对的零度更让他难以承受。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引以为傲的理智。
“伊恩说了，需要规范动作。”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以往一样冷静，但尾音那细微的紧绷出卖了他，“凯西不是医疗兵，不懂这些细节。”
“哦？”安尔艾斯挑眉，拖长了语调，那里面包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那副队的意思是？”
陆锦恒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里充满了无声的角力。他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挣扎与某种决绝的情绪剧烈交锋。最终，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了那两个重若千钧的字：
“我来。”
安尔艾斯心里那簇火苗“噗”地一下窜高了，但他脸上却露出些许为难：“这……不太好吧？太麻烦副队了。而且，”他刻意停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陆锦恒紧绷的下颌线，“副队不是一直强调，‘按流程办’、‘保持距离’吗？这种近距离的肢体接触，恐怕……不符合规定？”
他精准地将陆锦恒曾经掷向他的冰棱，原封不动地掷了回去，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倒刺，扎得陆锦恒体无完肤。
陆锦恒的指尖猛地蜷缩进掌心，刺痛感传来。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康复训练，是医嘱。”他找到了一个看似坚固的立足点，尽管脚下的冰面正在龟裂，“确保队员恢复最佳状态，是我的责任。”
“责任……”安尔艾斯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他深邃的目光在陆锦恒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继续咄咄逼人。他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临界点，再添柴，这块坚冰可能不是融化，而是会彻底碎裂崩解。那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那就……麻烦副队了。”他从善如流地应下，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将受伤的左臂微微伸出，摆出准备开始的姿态。一副全然信任、任由处置的模样。
陆锦恒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吸入肺腑却带着灼烫的错觉。他走到安尔艾斯面前，不得不蹲下身。这个姿势让他处于微微仰视的角度，安尔艾斯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甚至那微微开启的、带着健康血色的唇，都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极致的紧张和克制而冰凉，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握住了安尔艾斯的小臂，避开石膏覆盖的区域。按照计划表上的第一个要求，开始帮他做肘关节的屈伸动作。
他的动作标准得可以写入教科书，力度、角度、节奏，都严格遵循着伊恩的标注。然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专业”表皮之下，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僵硬，以及……那透过薄薄皮肤传递过来的、细微却清晰的颤抖。
安尔艾斯感受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冰凉，却在接触的瞬间，仿佛点燃了他皮下的血液。那无法自控的颤抖，更像是一道道微弱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向他的心脏，激起一片战栗的涟漪。
他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要擦过陆锦恒敏感到极致的耳廓边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气音的低声，轻轻送出一句：
“副队，你手好凉。”
轰——
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颅内炸开。
陆锦恒所有的动作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握着安尔艾斯手臂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那力道甚至让安尔艾斯轻轻“嘶”了一声，他才像被高温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甚至狼狈地向后踉跄了半步，拉开了过分接近的距离。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直直撞进安尔艾斯那双带着狡黠笑意和毫不掩饰侵略性的琥珀色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此刻失态的模样——微微张开的唇，急促的呼吸，以及迅速漫上脖颈和耳廓的、无法抑制的绯红。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所有精心构筑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句近乎调情的低语面前，不堪一击，碎成了齑粉。
安尔艾斯却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看着陆锦恒瞬间红透的耳朵，那颜色几乎要滴出血来，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但他面上却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单纯的催促：“怎么了副队？继续啊，这才刚开始，还有三组呢。” 他甚至还主动将手臂往前送了送，一副积极配合治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