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被围困的辽军大营,气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粮草将尽,谣言肆虐,士兵眼中满是血丝与绝望。耶律洪基知道,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撕下臂上染血的绷带,召集最后忠于自己的将领,声音嘶哑却带着疯狂的决绝,高喊道:“儿郎们!我们契丹的雄鹰,岂能困死在这南朝的笼子里?耶律重元那叛贼,以为锁死了我们的归途?做梦!他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也是我们洗刷耻辱的第一个祭品!打通他,我们就能回家!传令,集中所有还能上马的勇士,所有还能拉开的弓弦,今夜子时,全军向西,不计代价,冲击耶律重元的防线!要么冲出去,要么,就死在这里,让我们的血染红这片土地,告诉南朝,契丹可汗,没有跪着死的!”
求生的本能与帝王的骄傲,在这一刻点燃了残余辽军最后的凶性。他们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子时,没有月光。耶律洪基亲自披甲持刀,率领着麾下最精锐的宫帐军和皮室军残部,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涌向耶律重元把守的关隘。没有呐喊,只有马蹄闷雷般的轰鸣和甲胄兵刃摩擦的冰冷声响。
耶律重元没料到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侄子,竟敢发动如此决绝的全军突击。最初的慌乱后,他迅速组织防御。“放箭!堵住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过去!”他咆哮着,知道若让耶律洪基逃出生天,自己将永无宁日。
关隘前,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契丹人最精锐的两支部队,为了不同的目的,在这里疯狂厮杀。耶律洪基的部队怀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之气,攻势凌厉,不计伤亡。耶律重元的守军占据地利,箭矢如雨,滚木礌石倾泻而下。双方都杀红了眼,曾经的叔侄情分、同族之谊,在权力与生存面前,化为齑粉。关隘上下,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岩石和泥土。
就在耶律重元逐渐稳住阵脚,凭借兵力优势开始压制耶律洪基的亡命攻势时,战场侧翼突然一阵骚乱——一支浑身浴血、人数不多但极其精悍的骑兵小队,竟然不可思议地突破了宋军和耶律重元外围防线的双重阻拦,如同尖刀般插入了战场核心,直奔耶律洪基的大纛而去!
这支小队,正是耶律乙辛派出的渗透精锐。他们绕行险径,遭遇宋军小股部队“恰好”的拦截和“疏漏”的防线,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抓住了耶律洪基全力进攻耶律重元、战线前移而核心防御出现短暂空隙的千载良机。
小队首领滚鞍下马,扑到耶律洪基面前,奉上耶律乙辛的密信和代表皇后萧观音的凤纹令牌,嘶声道:“陛下!赵王耶律乙辛奉皇后密诏,率十万勤王大军已至关外!皇后与萧枢密坐镇上京,稳定朝局!赵王命臣等拼死前来,告知陛下,援军已至,请陛下务必坚持!赵王正在外围猛攻叛贼重元,为陛下打通道路!”
这消息,对于濒临绝境的耶律洪基而言,不亚于天籁之音!虽然他对耶律乙辛未必全然信任,但皇后诏书和援军到来的消息,瞬间极大地提振了他和周围将士的士气。原来,他们没有完全被抛弃!原来,生的希望就在关隘之后!
“好!好!天不亡朕!”耶律洪基精神大振,挥刀指向耶律重元防线,“儿郎们!听到没有?我们的援军到了!耶律乙辛正在外面接应我们!给朕冲!碾碎耶律重元这个叛贼,与勤王大军汇合!”
原本就悍不畏死的攻势,因这剂强心针而变得更加狂暴。耶律洪基军士气大盛,个个奋勇争先。耶律重元顿时压力倍增,他既要应对正面疯虎般的冲击,又要防备“可能”来自耶律乙辛的外围攻击,防线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耶律重元即将支撑不住,耶律洪基眼看要突破关键隘口之时,战场东侧,宋军方向,突然鼓号齐鸣!狄青和曹佾率领的宋军主力并未直接加入对耶律洪基的围攻,而是兵分两路,一路直插耶律洪基进攻部队的侧后,进行牵制性攻击,减缓其突破速度;另一路更主力的大军,则浩浩荡荡开向耶律重元防线的侧翼,摆出攻击姿态,并高声呐喊:“奉太子令,助楚王平叛!”
曹玉成的意图清晰无比,他不能让耶律洪基轻易突破,也不能让耶律重元被耶律洪基一举歼灭。他要的,是两败俱伤,是让耶律洪基即便突破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是保住耶律重元这股足以持续消耗辽国内部的力量。
宋军的介入,瞬间改变了战场力量对比。耶律洪基的攻势受到牵制,不得不分兵应对侧翼威胁,突破势头为之一滞。而濒临崩溃的耶律重元,则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勉强重整了部分防线。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滞涩与喘息之间,战场局势发生了微妙而致命的变化。耶律洪基意识到,宋军意在阻止自己迅速取胜,而耶律重元得到支援后,防线暂时稳固。他当机立断,不再追求全歼耶律重元,而是集中最精锐的力量,朝着耶律重元防线因宋军“支援”而出现的、与耶律乙辛声称的进攻方向相对应的一个薄弱结合部,发动了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突击!
“不要恋战!冲出去!与赵王汇合!”耶律洪基怒吼。
这一次,耶律重元刚刚缓过气来的部队未能完全封堵。耶律洪基亲率死士,浴血冲杀,终于在那结合部撕开了一道血口!残余的辽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这个缺口汹涌而出,丢弃了大部分辎重和伤兵,头也不回地向北狂奔!
几乎同时,关隘外围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耶律乙辛的大军,在“得知”陛下已开始突围后,“适时”地加强了对外围防线的攻击,进一步分散了耶律重元的注意力。
黎明时分,血腥的战场渐渐平息。
耶律洪基成功突围,但带出去的兵力已不足出发时的五成,且人人带伤,狼狈不堪。他在关隘以北二十里处,与“奋力接应”的耶律乙辛大军前锋汇合。两位辽国除了叛臣耶律重元外最具实力的人物见面,场面复杂难言。耶律洪基惊魂未定,对耶律乙辛既有感激,更有深藏的猜忌;耶律乙辛则礼数周全,大表忠愤,将“救驾来迟”归于耶律重元顽强阻挠和南朝诡计。
耶律重元保住了性命和大部分兵力,但防线被破,威信受损,更眼睁睁看着耶律洪基逃脱,与耶律乙辛汇合。他对宋军“支援”的时机和方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与怨恨,但此刻也只能吞下苦果,收缩防线,舔舐伤口。
宋军方面,狄青和曹佾“击溃”了耶律洪基部分断后部队,缴获了一些辎重,但主要目标——全歼或俘获耶律洪基——未能达成。他们按照曹玉成的指示,并未追击,而是在关隘以东扎营,与耶律重元部形成一种微妙的、互不信任的“对峙”姿态。
战报传回,曹玉成默默听完,脸上无喜无悲。
“耶律洪基跑了,但精锐尽丧,威望扫地。”
“耶律重元伤了元气,且对我们恨意更深,但与耶律洪基、耶律乙辛已成死仇。”
“耶律乙辛救驾有功,权势更炽,与耶律洪基之间,若能埋下猜忌的种子,必有大用。”
“我们……未能竟全功,但基本达到了战略目的,重创辽主嫡系,加深辽国内部分裂。边境压力,短期可解。”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刚刚经历惨烈厮杀的区域。
“接下来,辽国的戏,该轮到耶律洪基、耶律乙辛、还有上京的皇后太子,去唱了。而我们……”
他目光转向西方,那里,西夏的使节正在前来“议和”的路上。
转向南方,那里,春闱的榜单早已张挂多时,新科进士们正等待着分配。
转向国内,那里,鼎故革新的新策草案,还等着他去推动。
“韩相,”他轻声对身边的韩琦说,“让人拟旨,犒赏三军,厚恤伤亡。同时,以枢密院名义行文西北诸路,对西夏保持警戒,但可与其使节接触,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还有,给耶律重元去封信,慰问其‘力战平叛之苦’,对其‘损失’表示遗憾,重申南朝愿与‘真正稳定辽国局势者’共处之立场,措辞要……意味深长些。”
“至于耶律乙辛和耶律洪基那边……”曹玉成顿了顿,“暂时不必接触。让他们自己,先好好消化一下这血的教训,理一理他们辽国,那团乱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