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码头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河水腥气,脚下的木板因为腐朽而微微下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浑浊的忘川支流在下方缓缓流淌,颜色比主河道稍浅,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死寂。这里似乎被地府彻底遗忘,连那些幽绿色的鬼火灯笼都稀疏得可怜,光线昏暗,勉强勾勒出残破的轮廓。
凌九霄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白墨安置在码头边一个相对稳固的木桩旁。白墨的状况极差,他靠在木桩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原本如玉的肌肤此刻透出一种死气的灰白。最可怕的是他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至肩膀,并且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白墨的身体难以抑制地轻颤一下,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丝暗红色的血迹从他紧抿的唇角不断渗出,滴落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凌九霄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恨意是真切的,这混蛋是导致他前世悲剧的元凶之一;但看着一个曾经(可能)执掌生死、言出法随的存在,此刻如此脆弱地倒在面前,尤其是他们还被那该死的契约绑在一起,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担忧缠绕着他。
【妈的,你可别真死了……老子还不想给你陪葬!】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蹲下身,粗声粗气地问:“喂!到底怎么样?有什么办法能压住这鬼东西?”
白墨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深眸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他看了一眼凌九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气:“规则……反噬……需以更高位阶的秩序之力……或……与之相克的……本源之力……中和……”
他的话断断续续,但意思很明显。要么找到比判官律令更牛逼的秩序力量,要么找到能克制这规则反噬的特殊力量。
“更高位阶?本源之力?”凌九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有他母亲留下的尾羽和记载妖族秘法的玉简,但那些东西……能有用吗?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阿元带着哭腔的、如同梦呓般的喃喃自语:
“判官律令……真的是判官律令……可生魂怎么能用判官律令呢?这不符合《地府阴司职权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五条啊……还有道损之伤……只有干涉六道轮回、篡改生死簿核心数据、或者……或者像上古时期那些逆天而行的大能才会……白大人您到底是谁啊?难道您是哪位判官大人转世?可转世流程也需要审批啊,还得喝孟婆汤,不可能保留律令权限的……除非……除非是‘违规操作’?不对不对,地府系统怎么可能有漏洞……”
阿元抱着脑袋,蹲在另一边,彻底陷入了逻辑混乱和规章制度的知识海洋中,试图用他那点可怜的基层公务员知识来解释眼前这完全超纲的现象。
凌九霄被阿元念叨得心烦,忍不住低吼:“闭嘴!你再叨叨信不信老子把你扔河里去!”
阿元吓得一哆嗦,赶紧捂住嘴巴,但眼神里的惊骇和探究丝毫未减。
凌九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白墨,尝试着提出一个可能性):“我的血……九幽凰血,算不算……本源之力?刚才在数据海里,好像有点用?”
白墨(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凰血……至阳至纯,可净化污秽……但对规则层面的反噬……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引发冲突……”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暗红色血液涌出,那黑色纹路仿佛受到了刺激,搏动得更加剧烈,甚至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凌九霄(脸色一变):“操!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白墨用尽最后力气,抬起了那只没有被黑色纹路侵蚀的左手,指尖颤抖着,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带着冰冷秩序气息的白光。他没有试图去压制右臂的黑色纹路,而是将那点微光,点向了自己的心口!
“你干什么?!”凌九霄骇然道。
白墨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那点微光没入他的心口,下一刻,一滴极其缓慢地、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颜色比寻常血液更加深邃、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密银色符文流转的血液,从他心口的位置,透过衣袍,缓缓渗透了出来!
那滴血液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古老、仿佛蕴含着生死轮回至理的气息,骤然弥漫开来!虽然极其微弱,却让旁边的阿元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鬼体抖得像风中残烛!
“判……判官之血?!是真正的判官本源血!”阿元的声音带着极致恐惧下的尖叫。
凌九霄也感觉灵魂一阵战栗,那是生命层次上的压制!他体内的妖血在这滴血面前,都仿佛变得温顺了许多!
白墨操控着那滴判官之血,极其艰难地移向自己右臂的黑色纹路。血液所过之处,那搏动的黑色纹路仿佛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扭曲、退缩,散发出的黑气也被血液中流转的银色符文迅速净化、吞噬!
有效!
但白墨的代价也极其惨重!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成了金纸色,气息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施展律令、动用本源精血,这几乎是在燃烧他最后的存在根基!
凌九霄(看着这一幕,内心震撼无比)。【用自己的血,净化自己身上的反噬?这他妈是什么操作?!】
过程缓慢而痛苦。当那滴判官之血最终完全融入黑色纹路,将蔓延至肩膀的纹路勉强逼退回手肘附近时,白墨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凌九霄怀里。
凌九霄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好歹……还活着。他手臂上的黑色纹路暂时被压制住了,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散发黑气和剧烈搏动。
凌九霄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白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家伙,为了活下去(或者说为了不连累他一起死),还真是……够狠。
“大、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元颤颤巍巍地飘过来,看着昏迷的白墨,又看了看四周荒凉的环境,“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也不是久留之地啊……”
凌九霄(皱了皱眉,他也知道必须尽快离开地府)。【破界符还能用,但带着这么个昏迷的拖油瓶,能顺利定位回人间吗?】
他的目光扫过浑浊的河水,突然定格在码头下游不远处,一个半沉半浮的阴影上。
那似乎……是一艘船?比他们之前用的那艘还要破旧,船身大部分淹没在水里,只露出一小截腐朽的船舷和一根歪斜的桅杆,上面挂着一盏早已熄灭、布满蛛网的灯笼。
“那是什么?”凌九霄指着那边问道。
阿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辨认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一艘废弃的‘引渡舟’?据说是一些违规操作或者失去编制的鬼差私下里用的,偷渡魂灵用的黑船……早就该被销毁了……”
引渡舟?黑船?
凌九霄眼睛却猛地一亮!
违规操作?偷渡?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走!过去看看!”凌九霄当机立断,再次将白墨背在背上(这次感觉比之前更沉了,仿佛背着整个世界的秘密),朝着那艘沉船走去。
阿元(虽然害怕,但也只能跟上):“大人!那船都快沉了!能用吗?!”
“能不能用,看了才知道!”凌九霄走到河边,仔细观察着那艘半沉的破船。船身腐朽严重,但结构似乎还勉强完整。他尝试着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毫无反应。
就在他有些失望时,他背上的白墨,那垂落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冰冷的河水。
奇迹发生了。
那艘沉寂的破船,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特殊的指令,船身那些腐朽的部位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金色纹路!纹路迅速蔓延,很快遍布整个船身!那根歪斜的桅杆也自行挺直,顶端那盏熄灭的灯笼,“噗”地一声,自行燃起了一簇幽白色的、稳定的火焰!
整艘船焕然一新……不,是变成了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散发着隐秘和违规气息的奇特状态!
阿元(再次惊呆):“我……我靠!权限激活?!这船认主?!白大人他……他到底还有什么权限啊?!”
凌九霄也看得目瞪口呆。他看着那艘仿佛“活”过来的引渡舟,又看了看背上昏迷不醒的白墨,只觉得这家伙身上的谜团,每一个都比忘川河还深。
他没有犹豫,背着白墨,踏上了这艘诡异的引渡舟。阿元也赶紧跟上。
踏上船的瞬间,凌九霄就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空间波动笼罩了小船。船头的幽白灯笼光芒闪烁了一下,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船……能带我们离开地府?】
凌九霄看了一眼昏迷的白墨,又看了看前方未知的航路,咬了咬牙。
“开船!”
幽白色的引渡舟,载着昏迷的判官(?)、身负血仇的半妖、和一个彻底懵圈的小鬼差,无声无息地滑入浑浊的忘川支流,朝着灯笼指引的方向,向着逃离地府的目标,悄然驶去。